实验室的警报声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得人耳膜生疼。血红色的应急灯在三十个培养舱间投下摇晃的光斑，将营养液照成暗红，仿佛三十具悬浮的躯体正在渗血。

苏芮的目光扫过舱体，突然顿住——玉衡的克隆体仍睁着眼，那双曾被裴世卿占据的竖瞳，此刻正流淌着正常的、人类的眼白。银发在液体里轻轻起伏，像某种濒死的水生植物。

“萧明！”她猛地拽住他的袖口，白大褂下露出的手腕上，青色血管正随着警报频率跳动，“看玉衡的眼睛！他有自我意识！”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脆响，培养舱的钢化玻璃突然炸裂。

淡蓝色的营养液喷涌而出，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映着红光如同淌血。玉衡赤脚踏在满地玻璃渣上，白绫蒙眼的布条无风自动，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他的嘴唇没动，声音却像直接敲在苏芮的脑壳上，带着钦天监特有的星象坐标般的精准：

“从三号通风管道走，尸语者。那里的栅格我做过手脚。”

萧明猛地举枪对准他，枪管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别信他！所有克隆体的神经突触都连着裴世卿的主控系统！”

玉衡的指尖突然渗出细碎的星光，在空中划出几道扭曲的线条——那是大胤钦天监独有的密文，苏芮在古代验尸时见过类似的星图批注。她瞬间破译：【荧惑守心，双月同天，尸语者可斩时空】

锁骨处的胎记骤然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星图投影突然从皮肤下浮起，在空气中凝成一把青铜钥匙的立体影像，钥匙齿的纹路，竟和她在大胤刑部密室见过的锁孔完全吻合。

通风管道的金属壁传来“咔哒咔哒”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在用利爪急速爬行。

“是陆沉舟的克隆体。”萧明把枪塞给她，掌心的汗濡湿了枪柄，“裴世卿激活了他的追杀协议，优先级最高。”

苏芮握紧解剖刀，刀锋突然浮现出细密的星纹，比古代那把刀多出七道更复杂的纹路——像极了大胤钦天监新绘制的北斗七星图。

管道拐角处，两簇猩红的光点亮起。

陆沉舟的克隆体正贴在天花板上，营养液顺着飞鱼服的褶皱往下滴，在金属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歪了歪头，这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动作让苏芮心脏骤停——和古代那个总爱用苗刀敲她验尸箱的锦衣卫指挥使，连脖颈转动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007号实验体。”克隆体的声音混着电子杂音，像老旧收音机在调频，“根据主控指令，清除目标。”

苗刀劈来的瞬间，苏芮下意识举刀格挡。

“铛——”

金属碰撞的火花中，解剖刀上的星纹突然暴涨，将整把刀裹成青铜色。刀身浮出一只獬豸的虚影，独角直指克隆体的眉心——这是大胤刑部的最高印记，代表“辨曲直，定善恶”，现代器械竟在被古代法则同化！

陆沉舟的克隆体明显顿了一下，猩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困惑。苏芮趁机抬腿猛踹他腹部，触感却像踢中浇筑的合金块，震得她胫骨发麻。

“他的骨骼里掺了星铁！”萧明从后方开枪，子弹在克隆体胸口炸开个黑窟窿，露出里面纵横交错的金属线，“快走！星铁子弹才能伤到他，我们带的不够！”

通风管道尽头连着焚化炉的废料间。

苏芮踹开锈蚀的铁丝网，跌进一堆裹着血布的医用废弃物中。掌心突然被什么尖锐物硌得生疼——摊开手，是枚朱砂坠子，月牙形状，边缘还留着个细小的缺口。

是小满的耳坠。她在乱葬岗为他整理尸体时，亲手将这对坠子放进他衣襟里。

“这不是虚拟世界……”苏芮的指尖抚过缺口，那是某次验尸时，小满帮她捡解剖刀被划伤，血滴在坠子上蚀出的痕迹，“裴世卿在骗我们，这里就是大胤的‘未来’！两个时空根本是首尾相接的环！”

萧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扯开衣领，锁骨下的星图胎记正渗出荧蓝色的液体，像被戳破的荧光管：“所以我们的胎记会共鸣……因为本就是同一枚时空锚点的碎片！就像大胤的青铜令牌，一分为二才能启动！”

焚化炉的金属门突然发出“哐哐”巨响。陆沉舟的克隆体正在外面劈砍，苗刀的尖端已经刺穿门板三寸，星铁刀刃在红光中泛着冷光。

“听着。”萧明突然按住她的肩膀，他的指尖开始变得透明，能隐约看见皮下的骨骼，“裴世卿的核心量子计算机，藏在‘龙脉’节点——对应大胤皇宫的密室，就在皇帝寝宫地下，那里有口古井，井壁刻着完整的星图。”

苏芮猛然想起：古代萧景珩曾在月下对她说，刑部密档记载，先帝在寝宫地下修了座“倒转星台”，能“窥过去，测未来”。当时她只当是荒诞传说。

“你要我回大胤炸了那东西？”她盯着萧明越来越淡的胎记，那片星图正在变得模糊，“那你怎么办？”

“我撑不了多久了。”萧明的半张脸已经开始透明，露出下面跳动的血管，“意识同步率超过80%就会崩解……记住，真正的玉衡在——”

“轰！”

克隆体的苗刀劈开焚化炉门的刹那，萧明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进身后的医疗废物传送带。苏芮最后看到的，是他举枪对准自己太阳穴的背影，和古代萧景珩在刑场挡在她身前时一样，决绝得没有丝毫犹豫。

黑暗像粘稠的血浆，裹住了所有声音。

腐臭味里混着福尔马林和大胤特有的艾草香，两种时空的气息在鼻尖交织。

传送带的机械嗡鸣震得骨头发麻，苏芮死死攥着那枚朱砂耳坠，坠子烫得像块烙铁。当光线再次刺破黑暗时，她正随着一堆沾血的纱布和针头，坠入下方熊熊燃烧的焚化坑。

炙热的风卷起她的发梢，火苗已经舔到了她的鞋跟。

“集中精神想你最需要的东西！”

玉衡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炸响，像敲在青铜钟上的雷。苏芮闭眼按住发烫的胎记，脑中浮现出那件白狐裘大氅——去年冬夜，她在乱葬岗验尸到后半夜，手指冻得握不住解剖刀，萧景珩就是用这件裘衣裹住她，自己站在风口挡了半宿寒风，飞鱼服上结满了冰碴。

坠落感突然消失。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浮在火坑上方，身上果然裹着那件白狐裘，皮毛上还留着淡淡的艾草香。更惊人的是，焚化坑的火焰全凝结在半空，火苗保持着向上窜的姿态，像幅被按了暂停键的动态画。

“时空裂隙……”苏芮喃喃道，原来玉衡说的“尸语者可斩时空”，是指能在裂隙中重塑物质。

耳坠突然烫得灼手，小满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带着濒死的气音：“姐姐，去太医院找《瘟疫论》！裴世卿的毒方就藏在……藏在‘戾气’篇的夹注里……”

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苏芮猛地回头，陆沉舟的克隆体正站在焚化炉边缘，苗刀上的血珠滴落在地，汇成小小的溪流——那是萧明的血，荧蓝色的，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

他的嘴角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完全不符合人类面部结构的弧度，猩红的瞳孔死死锁住她：“找到你了，尸语者。”

火焰重新开始舔舐空气的瞬间，苏芮拽着白狐裘的下摆跃向侧面的检修梯。克隆体的苗刀擦着她后颈划过，削断的几缕发丝瞬间被火焰烧成灰烬。

她跌进一条狭窄的 maintenance 管道，膝盖在金属壁上磕出大片淤青，疼得眼冒金星。黑暗中，只有朱砂耳坠发出微弱的红光，像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

管道尽头传来潺潺的水声，还混着隐约的丝竹声。苏芮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扒开出口的栅栏——

眼前竟是大胤皇宫的露天浴池。

蒸腾的雾气中，一个年轻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池边，玄色龙袍的下摆浸在水里，后腰处赫然印着一块星图胎记，和裴世卿、萧明，还有她自己的一模一样。

丝竹声突然停了。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水汽在他脸上凝成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苏芮的呼吸瞬间堵在喉咙里——这张脸她在实验室的全息影像里见过，只是少了金丝眼镜，瞳仁还是正常的黑色，眼神里带着未被世事磋磨的锐利。

三十年前的裴世卿。

不，或许该叫他——大胤的当朝皇帝。

他的目光落在苏芮身上的白狐裘上，瞳孔骤然收缩，龙袍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这件裘衣……怎么会在你身上？”

苏芮握紧袖中的解剖刀，突然明白过来。萧明没说完的那句话，大概是——“真正的玉衡，就是当年给先帝绘制星图的人”。而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恐怕就是裴世卿意识最初寄生的“容器”。

浴池的水面突然剧烈晃动，映出的双月影子开始重叠。陆沉舟的脚步声，正从身后的管道里缓缓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