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供销社那两扇刷着绿漆的木门敞开着,里头混杂着煤油、咸菜、布料和铁器的气味扑面而来。柜台后头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灰布罩衫,袖口套着深蓝色袖套,正低头打着算盘,噼啪作响。听见脚步声,她抬起眼皮,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审视,扫过宁晚秋身上那件颜色驳杂、针脚粗陋的碎布罩衫。
“买啥?”声音平板,没什么起伏。
宁晚秋走到柜台前,没说话,先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洗得发白的旧手帕仔细包好的小包。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烘得干爽、颜色深绿、散发着浓郁清苦香气的蒲公英和车前草混合药草。
那独特的、带着阳光和泥土气息的药香瞬间压过了供销社里的杂味。
打算盘的女人手指顿住了,镜片后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收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这是……?”
“自己采的,自己炮制的草药茶。”宁晚秋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蒲公英清热,车前草祛痰。开水泡着喝,解春燥,防伤风咳嗽。婶子,您闻闻这味儿,正不正?”
女人没接话,却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那股干爽醇厚的药香,确实比她柜台里那些用麻袋装着、积了陈灰的草药沫子强太多。她放下算盘,隔着柜台伸出手指,小心地捻起一小撮,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指捻开看了看成色。叶片完整,颜色纯正,没有霉味虫蛀。
“自己弄的?”她语气缓和了些,带着点惊奇,“炮制得倒像那么回事。咋卖?”
“五分钱一两。”宁晚秋报了个价。这价钱,是她根据供销社里那些普通草药的标价,再结合自己药材的品质和炮制功夫估算的,不高不低。
“五分?”女人咂摸了一下嘴,没立刻答应,眼睛在宁晚秋脸上和那包药草之间来回扫,“这年头,药材买卖可讲究个来路。你这自己采自己弄的……有证明吗?可别是投机倒把。”
“婶子说笑了。”宁晚秋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沉稳,“山上的草,谁都能采。我炮制好了,拿到供销社来,给公家收购,换点针头线脑,贴补家用,这算哪门子投机倒把?难不成这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车前草,都姓了公?我采几把自家用用,犯哪条王法了?”她顿了顿,看着女人,“您要是觉得不合适,不收也行。我拿回去,给左邻右舍分分,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上火咳嗽的,也算积点德。”
这话软中带硬,又点明了药材的寻常和用途的正当。女人被噎了一下,看着那包成色上佳的草药,又想到柜台里那些积压的陈货,心里那杆秤开始倾斜。这女人看着穷酸,说话倒是有条理。
“行吧,”她终于松口,从柜台下拿出个小秤盘,“看你这东西还行,又是自己辛苦弄的,就按你说的价,收了。”她利落地称了重量,“一共三两二钱,算你三两半,一毛七分五,给你一毛八!”说着,从抽屉里数出一张一毛的票子和几个硬币,推到柜台边。又拿出几张盖着供销社红章的收购票,刷刷填好,扯下一联给宁晚秋。
宁晚秋接过那带着油墨味的票子和沉甸甸的几个硬币,手心微微发烫。一毛八!这是她在这个世界,靠自己的双手和金手指,挣到的第一笔钱!虽然少得可怜,却是实实在在的根基!
她没有立刻走,目光扫过供销社里琳琅满目的货架——盐,火柴,煤油,粗布,针线……最终,停留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玻璃罐子上。里面是些深褐色、形状不规则的种子。
“婶子,那罐子里是啥种子?”她问。
“哦,那个啊,”女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决明子,清肝明目的。没啥人买,放着落灰。”
“多少钱?”宁晚秋的心跳快了一拍。决明子!这可是好东西!空间里的黑土地正嗷嗷待哺!
“不值钱,你要的话,给五分钱,连罐子端走!”女人挥挥手,显然没把这东西当回事。
宁晚秋毫不犹豫,从刚到手的一毛八里数出五分硬币递过去。女人把那个积了层薄灰的玻璃罐子拿给她。
沉甸甸的决明子种子入手,宁晚秋感觉比那几张钞票还踏实。她又用剩下的钱买了半斤最便宜的粗盐,一小盒火柴,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种子罐、盐和火柴包好,揣进怀里,走出了供销社。
阳光刺眼,镇上的土路两旁是灰扑扑的平房,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行人不多,偶尔有骑自行车的叮铃铃穿过,带起一片尘土。
宁晚秋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喧嚣之地。陆沉舟的警告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刚走到镇子西头,准备拐上回村的土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带着喘息的吆喝:
“站住!前面那个穿花布衫的!站住!”
宁晚秋心头猛地一沉!花布衫?说的不就是她身上这件碎布拼成的罩衫吗?
她没停,反而走得更快。
“说你呢!耳朵聋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红袖章、三十出头的男人追了上来,一脸横肉,额角有道疤,伸手就要抓宁晚秋的胳膊!他身后还跟着个点头哈腰的瘦子,贼眉鼠眼。
宁晚秋猛地侧身避开那只手,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着对方:“同志,有事?”
“有事?” 刀疤脸男人叉着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宁晚秋脸上,“我们是市管所的!有人举报你倒买倒卖,搞投机倒把!把东西交出来!”
他身后的瘦子立刻指着宁晚秋鼓鼓囊囊的怀里,尖声道:“张干事!就是她!刚在供销社卖了一包不知道啥玩意儿,又买了一堆东西!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有问题!”
宁晚秋瞬间明白了。王翠花!除了她,还有谁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盯着她,还知道她来镇上卖药?!这瘦子,八成就是王翠花找来盯梢的!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面上却尽量平静:“同志,你误会了。我是在供销社卖了点自己采的草药茶,供销社收了,有收购票。”她说着,掏出那张盖着红章的收购票递过去,“又买了点盐和火柴,都是供销社明码标价的东西。这算哪门子投机倒把?”
刀疤脸张干事一把抢过收购票,眯着眼扫了一下,又看看宁晚秋身上那件穷酸的“花布衫”,哼了一声:“收购票?谁知道真的假的!再说了,你采的草药?有证明吗?谁知道是不是从哪偷的、或者私下跟人交易的?”他显然没把这张薄纸放在眼里,目光贪婪地扫过宁晚秋的怀里,“少废话!把东西都拿出来检查!还有你身上藏的钱,都交出来!跟我们回所里走一趟!”
他身后的瘦子跃跃欲试,就想上前动手翻抢。
宁晚秋的心沉到了谷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架势,根本不是讲道理,就是冲着她兜里那点刚捂热的钱和怀里的东西来的!王翠花这招,又毒又狠!
就在那瘦子的手快要碰到她衣襟的瞬间——
“嘀嘀——!”
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在土路上骤然响起!
一辆沾满泥点子的军绿色吉普车,卷着尘土,猛地停在了路边。车门“砰”地打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板笔挺、脸色却异常苍白的男人,捂着渗血的胳膊,踉跄着下了车。他额角冒着冷汗,嘴唇紧抿,目光扫过路边的几人,最后落在被两个男人围住、脸色同样苍白的宁晚秋身上。
正是陆沉舟!
他身后,吉普车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穿着同样旧军装、面容严肃的年轻司机。
陆沉舟的目光在刀疤脸张干事的红袖章和那个贼眉鼠眼的瘦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被逼到路边的宁晚秋,眉头死死拧紧。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强忍着剧痛,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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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