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梅雨季总是潮湿的。

影视基地玻璃幕墙外飘着细雨。侯明昊站在大理石地面上，皮鞋跟敲在地上，声音很轻，但侯明昊觉得像心跳漏了一拍。他低头看手表，上午十点十七分，比试镜时间早了二十三分钟。

西装内袋里的剧本折了好几道印子，边角还沾着地板蜡。这是他从经纪人杨姐那里要来的《寒武纪》男二剧本。角色是反派"周延"，学生头目，表面浪荡内心阴狠。他把台词页又抹平些，指腹擦过"周延盯人时瞳孔收缩"的批注，这是他对着镜子练了三个通宵的成果。

"小侯，别转了。"杨姐从身后走来。她踩着酒红色高跟鞋，手包甩在胳膊上，发梢挑染的栗色在灯光下发亮，"张总他们五分钟前就到了。"

侯明昊喉咙动了动，伸手整理被空调吹乱的头发。发胶味道混着咖啡香钻进鼻子，他突然想起上周综艺后台的事。有个PD举着提词器冲他喊："明昊这发型，再梳高点能当镜子照。"当时他攥着台本的手青筋暴起，最后还是笑着说谢谢。

试镜间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坐着两个人。左边戴金丝眼镜的是投资总监张宏远，腕间百达翡丽表在冷光灯下反光。右边穿墨绿丝绒衬衫的是导演苏晚，侯明昊在颁奖礼见过她两次，每次她都皱着眉看他，像在看块脏玉。

"张总，这就是我们准备的男二人选。"杨姐声音甜得发腻。侯明昊知道她在使劲上个月他推了三场商演，违约金够付半年房租。

张宏远没接话，转着钢笔敲真皮沙发扶手。目光扫过侯明昊时停了一下，像在看不合格的商品："小侯啊，我看过你最近的舞台直拍。"他突然笑起来，眼角皱纹堆成一团，"台风是挺带劲，就是……"指尖敲了敲自己胸口，"这演技行吗？上次综艺里你眼神都是飘的。"

侯明昊后颈发凉。他想起了三天前在舞蹈室加练到凌晨的自己，镜子里的双眼红得像兔子，可练习"周延捏碎酒杯"时，碎玻璃划破虎口都没出声。

"张总说得对。"杨姐往前一步帮他解围，"所以我们准备了B方案！"

"不用。"苏晚突然开口，声音像冰碴子碰瓷器，"我要的不是流量明星来玩票。"

侯明昊指甲掐进掌心。他记得那个话剧演员，上周在电梯遇见时，对方抱着《演员的自我修养》瞥了他一眼就闪开了。

"苏导，明昊为了这个角色推了三个月行程。"杨姐声音冷下来，"他推了所有综艺，每天泡在表演教室，饮食按营养师安排的来。"她从包里掏出U盘，"这是他的表演片段，您看看？"

张宏远摆摆手，钢笔"啪"地砸在剧本上："小杨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他扯松领带露出金链子，"投资方明确要'流量加持'，可这小子现在网上，"瞥了眼侯明昊，"昨天微博还在吵'侯明昊凭啥演反派'，底下一堆人说'他连台词都说不好'。"

侯明昊呼吸急促起来。他想起昨晚超话里的热评："建议回韩国接着跳爱豆舞，别在这儿辣观众眼睛"。配图是他早上出门被狗仔拍的照片，西装裤脚沾了泥被P成"踩狗屎的爱豆"。

"张总！"杨姐声音拔高，"明昊的台词课老师是中戏教授，您看过他的独白视频吗？"她点开手机屏幕转向苏晚，"上周他演《雷雨》的周萍，我让摄像师拍下来了！"

"够了。"苏晚打断她走向窗边，墨绿丝绒衬衫下摆在沙发扶手上扫过，"我要的不是'演得像'，是'活过来'。"转身时发梢扫过侯明昊的脸，带着股冷香，"给他十分钟。"指着试镜间小剧场，"演段'周延发现手下背叛'的独角戏。演好了，我考虑；演不好的话……"没说完只是摇头。

侯明昊攥紧西装袖扣。小剧场只有一盏追光灯，打在脚边木地板上。他闭上眼，耳边响起杨姐的话："明昊，你不是在给他们演，你是在给那些说你不行的人演。"

"预备——开始。"

声音哑了片刻，像生锈齿轮终于转动："阿杰。"低头盯着脚尖，指尖无意识摩挲裤缝，"你说你昨晚去了城隍庙？"停顿。"我给你发的定位，是豫园。"喉结滚动，"那座桥，我小时候跟我妈去过。"

雨声似乎变大。侯明昊抬起头，眼尾泛红像揉皱的信纸："你知不知道......"声音哽咽，"我妈走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

向前走了两步，皮鞋跟碾过积水溅起水花："你拿了我的钱去赌去喝，然后跟我说'阿杰哥我对不起你'？"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渗出血丝，"可你知道吗？我昨天去医院，给我妈扫墓，她碑前摆着我刚拿的金曲奖杯。"

忽然笑起来，笑声带刺："你猜她要是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怪我把奖杯放她坟头？"

沉默。

侯明昊望着空荡荡的剧场，眼泪砸在西装前襟。想起上周舞蹈室队友拍他肩膀："明昊，你别太拼了，反正粉丝就爱看你笑。"此刻却觉得那些笑声像针扎心。

"卡。"

苏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侯明昊猛回头，见她站在逆光里，墨绿丝绒衬衫轮廓模糊。手里捏着纸巾，指节发白："你刚才笑的时候，眼尾细纹跟我初中班主任一模一样。"

那天逃课去网吧被她抓包，苏晚走近两步递纸巾："她没骂我，反而说'你要是能把逃课的劲头用在学习上，早考上清华了'。"笑了笑，"你刚才演的不是'周延'，是你自己。"

张宏远皱眉："苏导......"

"签了。"苏晚打断他，从内袋抽合同拍桌上，"男二，片酬市场价七折。"目光扫过他手腕运动手环，"每天晚上十点前，给我发半小时练台词视频。"

侯明昊接过合同，纸边有些褶皱像是被人翻过多次。抬头看见杨姐眼睛发亮，像小时候庙会买的兔子灯。

"好。"声音轻得像飘在水面的羽毛。

窗外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试镜间玻璃上投出彩虹。侯明昊摸着西装内袋里的剧本，夹着张便签，是杨姐今早写的："明昊，你不是谁的替代品，你是自己的光。"

想起昨天健身房教练拍他背说的话："你这自律性，不当运动员可惜了。"此刻他却觉得，比起跑道，更想在镜头前跑完自己的路。

重新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