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教室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白光,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桌面上,清晰而分明。林予安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数学竞赛题集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草稿纸上的公式像藤蔓一样蔓延到边缘。
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玻璃窗映出教室内的景象,像一面模糊的镜子。偶尔,林予安能从倒影中看到斜后方江临的轮廓——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转着一支黑色签字笔,时不时在面前的物理习题集上写下几行字,动作流畅而笃定。
自从那天在公告栏前江临提出“外援”邀请后,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江临偶尔会拿着物理题来问林予安数学推导的部分,而林予安也会在遇到复杂的物理模型时,不动声色地把题目推到两人桌子中间。没有多余的交流,却有种无需言说的流畅。
林予安的笔尖停在纸面上,墨水洇开一小片蓝色的痕迹。他盯着那道立体几何题,思路却飘向了即将到来的竞赛组加训。今天是周五,按照安排,竞赛组的成员放学后要留下来进行两小时的强化训练。这意味着,他将和江临一起待到晚上十点。
这个念头让他的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划出一道无意义的曲线。他迅速回过神来,用橡皮擦掉那道痕迹,强迫自己重新专注于眼前的题目。
就在这时——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头顶的日光灯管突然熄灭了。紧接着,整栋教学楼的灯光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从远及近,一层层陷入黑暗。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呼和骚动。
“停电了?!”
“我去!这么突然!”
“手机!谁有手电筒?!”
黑暗像潮水般瞬间吞没了整个空间。林予安的身体猛地僵住了,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他的瞳孔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急剧扩大,却只能看到一片浓稠的、令人窒息的漆黑。耳边同学们的喧闹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桌沿,指节泛白。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某些久远的、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狭窄的储物间,紧闭的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林予安?”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伴随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林予安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干燥温暖的手已经准确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那触感清晰而有力,像黑暗中突然抛来的锚,将他从记忆的漩涡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浑身一颤,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扣住。江临的拇指正好按在他的脉搏处,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急促跳动的血管。
“怕黑?”江临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更多的、近乎笃定的了然,“你抖得好厉害。”
那声音和触感在黑暗中仿佛被无限放大,每一个音节都像小锤子敲在林予安的鼓膜上。他能感觉到江临的呼吸喷在自己颈侧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手腕被握住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热度一路蔓延到全身。
“没……没有。”林予安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他用力挣了一下,终于把手腕从江临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物理组第一还怕鬼?”他试图用讽刺掩饰自己的慌乱,声音却微微发颤。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哼笑,像是看穿了他的伪装。江临的气息忽然又近了些,林予安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洗衣液和某种冷冽气息的味道。
“鬼?”江临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揶揄,却又似乎藏着更深的东西,“我怕的是……”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一道手电筒的光束扫了进来,打断了这黑暗中的私密对话。
“同学们安静!”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来,“是电路故障,维修需要时间。今天的晚自习提前结束,大家收拾好东西,注意安全,有序离开教室。”
手电筒的光在教室里晃动,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手机屏幕的亮光此起彼伏地亮起,像黑暗中的萤火虫。借着这些微弱的光线,林予安终于能隐约看到江临的轮廓——他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他垂下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的阴影。
“竞赛组的同学注意,”李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加训改到明天下午,今天先回去休息。”
林予安迅速低下头,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收拾书包,刻意避开与江临的目光接触。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像有实质的重量。
“走吧。”江临突然说,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仿佛刚才黑暗中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站起身,书包随意地甩在肩上,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两人之间的一小片区域。林予安下意识地眯起眼,在光线中看到江临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向上,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楼梯黑。”江临简短地解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予安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最终摇了摇头,自己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不用。”
江临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朝教室门口走去,手电筒的光在身前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林予安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走廊上比教室里更黑,只有零星几部手机的光亮在晃动。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脚步声和说话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带着些许回音。林予安的手电筒光柱照在脚下,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杂物和偶尔出现的台阶。
走到楼梯拐角处时,前面的江临突然停下脚步。林予安差点撞上他的后背,慌忙刹住脚步。手电筒的光线中,他看到江临微微侧过身,月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线条和脖颈处凸起的喉结。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似乎藏着更深的试探:
“怕的是你像上次一样跑掉。”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炭,猝不及防地掉进林予安的心里,激起一片滚烫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猛地抬头,正对上江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看穿他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林予安的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几个同学从他们身边经过,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走了。”江临收回目光,转身继续下楼,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林予安的幻觉。
林予安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才跟了上去。
***
夜色已深,校园里的人流逐渐稀疏。初春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林予安脸上未褪的热度。他走出校门,正准备往公交站的方向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自行车铃声。
他回头,看到江临骑着一辆黑色的山地车,稳稳地停在他面前。车头的前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光束,照亮了两人之间的一小片区域。江临的长腿撑在地上,校服外套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亮,直直地看向林予安。
“送你。”他简短地说,语气不容拒绝。
林予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不用,我坐公交。”
“十点了,”江临看了眼手表,“末班车已经走了。”
林予安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他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江临车后那个看起来并不怎么舒适的金属后架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江临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怎么,怕我技术不好摔着你?”他拍了拍后座,“放心,摔了算我的。”
夜风吹乱了林予安的额发,也吹散了他最后一点犹豫。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侧坐在后座上。金属架硌得他大腿有些疼,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用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座位下方的金属支架以保持平衡。
“坐稳了。”江临回头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坐好后,脚下一蹬,车子立刻向前滑去。
初春的夜风迎面扑来,带着草木萌发的气息和远处隐约的花香。林予安不得不微微前倾,以免失去平衡。江临的背脊在他面前挺得笔直,随着踩踏的动作轻微起伏。他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偶尔会拂过林予安的脸,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和属于江临的、独特的气息。
车子转过一个弯,速度加快了些。林予安不得不更用力地抓住金属支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抓紧,”江临的声音从前座传来,被风吹得有些散,却依然清晰地传入林予安的耳朵,“别掉下去。”
林予安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开抓着金属支架的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了江临外套的衣角。柔软的布料在他指尖微微颤动,像是某种活物。他能感觉到江临背部肌肉的轮廓和呼吸的节奏,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不知是因为车速还是别的什么。
夜风在耳边呼啸,路灯的光亮在视野两侧飞速后退,像一条流动的光河。林予安从未以这样的方式看过夜晚的城市——一切都在移动,一切都在变化,唯有前方江临的背影是稳定的中心,是这场小小冒险的锚点。
就在这时,江临突然松开了握住车把的一只手,向后探来,准确无误地覆在了林予安揪着他衣角的手上。
林予安的身体猛地僵住了。江临的手掌宽大温暖,完全包裹住了他的手背,热度透过皮肤相贴的地方一路灼烧到心底。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抽开。
“这样更安全。”江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的拇指在林予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抚,又像是一个隐秘的承诺。
林予安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夜风依旧在耳边呼啸,但他已经听不见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两人相贴的肌肤上。江临的体温比他高,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尖发颤。
路灯的光亮在两人身上流转,投下忽长忽短的影子。林予安望着地面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恍惚间觉得,他们像是已经这样同行了很久很久。
车子转过最后一个弯,林予安看到了自己住的那栋公寓楼。江临慢慢减速,最终停在了楼下。他的手依然覆在林予安的手上,没有立刻松开。
“到了。”江临说,声音比平时低沉。
林予安这才如梦初醒,迅速抽回了手。手背上残留的温度让他心跳再次加速。他有些慌乱地从后座上跳下来,差点被自己的书包带绊倒。
“谢、谢谢。”他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江临单脚撑地,静静地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林予安,目光沉静而专注,像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林予安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匆匆说了句“明天见”就转身往楼道里走。他的脚步有些凌乱,像是急于逃离什么。
“林予安。”江临突然叫住他。
林予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明天加训,”江临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别迟到。”
林予安轻轻“嗯”了一声,快步走进了楼道。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允许自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靠在冰凉的金属壁上。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江临掌心的温度,像一块看不见的印记,烙在皮肤深处。
电梯缓缓上升,透过小小的玻璃窗,他看到江临依然站在楼下,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修长。直到电梯转过拐角,那身影才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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