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苴咩城的喧嚣与庞大，远超燕小安几人的想象。

高耸的城门洞如同巨兽之口，吞吐着形形色色的人流。

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的轱辘声、甚至空气中弥漫的香料与牲畜混合的复杂气味，都冲击着他们这些来自山野的感官。

杨涛瞪大了眼睛，贪婪地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商铺和穿着光鲜的行人，暂时忘却了路途的惊险。

张濂子则显得沉稳许多，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兴奋。

韩夫子熟门熟路，并未在繁华主街停留，而是驱赶着驴车，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却依旧整洁的青石板巷子。

巷子深处，有一家挂着“清源客栈”木匾的小店，看起来有些年头，但胜在清净。

“掌柜的，按约定，三间房。”韩夫子对着柜台后一个精瘦的老者颔首。

老者姓赵，显然认得韩夫子，浑浊的眼睛扫过他身后的四个年轻人，尤其在江雪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恭敬又疏离的笑容：“韩先生来了，房间早备好了。只是……”他压低声音，“这几日城里风声紧，三塔书院那边……”

“无妨，我们只是赶考的学生。”韩夫子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劳烦赵掌柜了。”

房间分配下来，韩夫子单独一间，燕小安和张濂子同住，杨涛也单独一间，江雪艺则住进了客栈唯一一间带小院的厢房，位置最靠里，也最清幽。

这安排看似寻常，但燕小安注意到，韩夫子的房间恰好卡在通往江雪艺厢房的必经之路上。

安顿好行李，已是傍晚。

四人聚在韩夫子房中简单用了些客栈提供的素面。

气氛有些沉闷，路途的疲惫和城中的陌生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日开始，我会带你们熟悉考场位置，了解贡院规制。”

韩夫子放下筷子，目光沉静，“这几日就在客栈温书，无事不要外出。杨涛，尤其管住你的腿和嘴。”

杨涛缩了缩脖子，连声称是。

“先生，”张濂子忍不住问道，“路上那些杀手……还会再来吗？”

韩夫子眼中寒光一闪：“这里是州府，王侯脚下，那些人还不敢明目张胆。但暗箭难防，都打起精神。”

他的目光掠过燕小安，放低声音“特别是你，小安。你身上……有些东西，恐怕已经被盯上了。”

燕小安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那玉簪紧贴着皮肤，温润依旧，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昨夜那冰冷的战斗意念和瞬间的“清晰感”，绝非幻觉。

江雪艺一直沉默地小口吃着面，闻言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燕小安一眼，又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情绪。

接下来的两日，韩夫子果然带着他们走遍了贡院外围，详细讲解了入场流程、号舍分布、避讳事项，甚至包括如厕的规矩。

羊苴咩城的贡院规模宏大，青砖高墙透着一股森严压抑的气息，让燕小安等人心头更添沉重。

回到客栈，便是埋头苦读。然而，平静只是表象。

燕小安发现，客栈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形迹可疑的人。

有时是蹲在巷口看似闲聊的闲汉，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客栈大门；有时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贩，在清源客栈门口停留的时间总是格外长。

张濂子也察觉到了，两人交换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杨涛则浑然不觉，偶尔抱怨客栈饭菜寡淡，嚷嚷着想出去打牙祭，被韩夫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江雪艺更是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用餐，几乎不出厢房小院。

她窗前的灯，常常亮到深夜。

第三日午后，燕小安正在房中默写《礼记》，隔壁张濂子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接着是桌椅碰撞的声音！

“濂子！”燕小安立刻丢下笔冲了过去。

推开门，只见张濂子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右手死死捂住左臂，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迹！

地上，散落着几块碎裂的瓦片，窗户纸破了一个洞，冷风嗖嗖灌入。

“怎么回事？”燕小安急忙扶起他。

“不知道……就感觉胳膊一麻……”张濂子疼得冷汗直冒，撸起袖子，只见左臂上赫然插着一枚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钢针！

伤口周围已经迅速泛起青黑色！

“毒针！”燕小安瞳孔猛缩。又是暗算！目标不是他，而是张濂子。

“别动！”

韩夫子的身影如风般出现在门口，他一步跨到张濂子身边，并指如飞，瞬间封住张濂子左臂几处大穴，阻止毒血上行。

随即，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黑色药粉按在伤口上。

药粉一接触皮肉，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一股刺鼻的青烟。

“啊！”张濂子疼得浑身一颤，但伤口的青黑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韩夫子拔掉毒针，仔细看了看针尖，又嗅了嗅残留的气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鬼见愁’……南诏黑市上常见的毒，不致命，但能让人高烧昏睡数日，错过考期绰绰有余。”

这分明是冲着废掉乌柳村一个名额来的！

而且选择了看似最不起眼、却同样有希望中举的张濂子下手，既隐蔽又能打击士气。

“先生，外面……”燕小安指向破洞的窗户。

韩夫子走到窗边，锐利的目光扫过对面屋顶和巷子，早已空无一人。

他冷哼一声：“哼，鼠辈！”

这次袭击，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客栈内压抑的紧张气氛。

杨涛吓得几乎不敢出房门。

江雪艺闻讯过来看了一眼，脸色更加苍白，默默递上一瓶上好的金疮药给张濂子，低声道：“小心。”

当晚，燕小安辗转难眠。

张濂子手臂的伤处虽处理及时，毒已拔除，但依旧疼痛肿胀，难以握笔。

看着兄弟咬牙忍痛温书的模样，一股无名火在燕小安胸中燃烧。

“我艹他*……”

“小安…我没事。”

张濂子摇摇头。

回房后，他下意识地拿出贴身藏着的玉簪，冰凉的触感让他略微清醒。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簪子上，那嵌着的赤晶仿佛有生命般，在黑暗中流转着微弱的毫光。

“文骨……”他喃喃自语，想起韩夫子的话，想起那日山坳中奇异的战斗直觉。

难道自己身体里，真藏着那所谓千年文脉的余泽？

他闭上眼，努力回忆山坳遇袭时的感觉。

那股热流……那种洞悉一切的清晰感……如何才能再次引动？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想象着心口发热。

然而，除了心跳加速，什么也没发生。烦躁之下，他随手拿起桌上一本《春秋》，胡乱翻着，试图转移注意力。

目光扫过一行字：“……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就在这心神散乱、又带着强烈不甘与愤怒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怀中的玉簪猛地一烫！

一股比山坳中更清晰、更灼热的气流，如同苏醒的潜龙，骤然从心口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燕小安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骨骼深处传来奇异的嗡鸣，似古老的诵经声在血脉中回荡！

“呃！”他闷哼一声，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金光充斥！

金光中，不再是模糊的战场画面，而是无数扭曲、闪烁、难以理解的古老文字！

它们如同活物般飞舞、碰撞、重组，散发出浩瀚、威严又带着一丝悲怆的气息！

靠！可惜什么都看不懂！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春秋》无风自动，哗啦啦翻页！

书页上原本熟悉的墨字，此刻在燕小安眼中竟变得模糊扭曲，而在那扭曲的字里行间，竟有丝丝缕缕肉眼难辨的、极其稀薄的金色气息，如同游丝般缓缓渗出，试图向他汇聚！

“这……咋那么像蚕丝？”燕小安惊骇莫名，他能“看”到！

他能感觉到那些金色游丝中蕴含的微弱却精纯的力量！是沉淀在典籍文字中的文气？是书中承载的圣贤意念？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碰那些金色游丝。

“多大的机缘又怎么会轮到我呢？它会不会……把我撕碎了？”

燕小安转念一想，伸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