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柳泉。”燕小安指了指灌木丛。
转过一片矮灌木,柳泉豁然出现在眼前。
一泓清泉被几棵老柳树环抱着,水面浮着些柳絮,像撒了层细雪。泉水边缘铺着几块平整的青石,显然是村里人常来洗衣的地方。
“今天村里人大多都去市里赶集了,应该没什么人。”
“你……你在这洗洗,”燕小安突然结巴起来,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去那边守着。”他胡乱指了个方向,是几棵密集的柳树形成的天然屏障。
江雪艺低头看着自己泥泞的裙摆,又抬头看了看燕小安红得像熟虾的耳根,轻轻“嗯”了一声。
燕小安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到了柳树后。
他背靠树干坐下,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立刻把脊背绷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田野。
泉水"哗啦"一响,接着是江雪艺小小的抽气声:“太凉了!”
燕小安却忍不住笑了:“刚下去是这样,一会儿就好些了。”
池中传来哗哗地流水声,燕小安脑海中渐渐浮现出画面来……
“啪!”
他当即给了自己一巴掌。
燕小安你在想什么!将来可是要当进士之人,乱七八糟,活该这么多年考不中。
“你……在干什么。”
江雪艺的声音从柳帘内传来,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娇嗔。
“我……我…在看风景。”
刚说完燕小安就后悔了,这是不是装的太明显了。
“燕小安……那…衣服……”
啊?他差点被草茎呛到,“怎,怎么了?”
“我衣服怎么办?”
“你…不是穿着进去吗?”
“可我现在……”
江雪艺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怯与无奈,“我现在衣服全湿了,没法穿回去。”
燕小安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慌了神。“那……那我去村里借件衣服来。”
“不是…你走了我……”
另一边没有回应,燕小安这愣头青真去了。
江雪艺又羞又怒地捶向水面。以后再也不看莲花了!!!
燕小安找到了祁河边的十三姨说明情况,十三姨找了身比较新的递给他。
“小安,这姑娘要盯好!哪天入赘成了有钱的姑爷别忘了你姨!”
燕小安:“……”
借到衣服,他匆匆赶回柳泉。
“我...我放这儿了。”
他声音干涩,后退几步直到背靠一棵老柳树才停下,“我一直在树后,你...你放心。”
江雪艺听到脚步声远去,才小心翼翼地从泉水中探出身来。
她咬着下唇望向青石板上叠放整齐的衣裳,淡青色的棉布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一切因果皆由自己而起,江雪艺……你要埋怨就埋怨自己吧。怎么说,也不能把情绪带给这个野娃子吧……
她穿好衣服,从柳帘中低头走出。
“走了?”
“嗯。”
见太阳已到半山腰,两人就简单寒暄几句,也要各回各家了。
临走前,他们都只字不提今日之事。
“那今天……”
“放心,我不会说的。”燕小安抢先开口。
江雪艺点点头,她对燕小安的了解虽不多,但他这句话还是敢相信的。
……
对于江雪艺,燕小安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知道,学堂里的其他人都喜欢她……
喜欢她在学堂时的一举一动,喜欢她走路时裙摆荡起的涟漪。
归根到底,不过是喜欢那副养尊处优的身体……不过是江家大小姐的皮囊罢了。
燕小安不一样。
他见过她狼狈的模样——那日她从泥泞里爬起来,发髻散乱,却仍倔强地抿着唇;他听过她惊慌的声音——在柳泉边,她羞恼地捶打水面,像只炸毛的猫儿。
这些,别人都不曾见过。
想到这里,燕小安心里莫名升起一丝隐秘的欢喜,连带着嘴角也翘了起来。
可随即,他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痴心妄想!
先把今年的解试考过吧……
想到这,燕小安趁她没走远,急忙招手:“今年的大考你参加吗?”
江雪艺回头,“当然,我会考上的。”
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燕小安反应过来摇摇头。感觉跟她在一起时做出的事,说出的话都是莫名其妙……
……
燕小安点点头,也匆匆赶回家。爷爷现在应该在家门口了。
他在想解试之事。
今年四个名额,自己加上张濂子和杨涛。只是这次多了江雪艺。
三人没有任何悬念,往年都是他们。这并不是说他们多有实力,只是……其他人比他们要更废物。
这三人,怎么说也只是乌柳村的天才。
燕小安他们几人已经考了很多年,但至今无人上榜,乌柳村的名次排在七大村的最后。
其实……这多少是丢了韩夫子的脸。
韩先生是县上有名望的夫子,二十出头,便是高中进士。进过京城,见过世面……听传言,他还算半个天子门生。
后来,他还乡教书,却选了一个最落后的地方。他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只决心让读书人能真正理解圣人之道,读书的意义。
韩先生告诉学生,以书明志,济世安民。
胸怀天下,并不是一定要考取功名。哪怕是能在乡野悬壶济世,一样是圣人。
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韩先生更让燕小安佩服。
他的教书方法没错,孩子们也不算差。虽然比不得县上的,但怎么这么多年乌柳村还是这个鸟样!
韩先生也猜疑过,是不是被资本做局了?
虽然在京城有些冤家,但也不至于插手这种偏远地方的小事吧……
现在不当官了韩先生也没办法,只能带学生一年又一年,硬考!
……
羊苴咩城,三塔书院。
州府的六月,暑气蒸腾,却被三塔书院那数百年古槐撑开的巨大荫翳,滤去大半酷烈,只余下斑驳光影,在地上缓缓流淌。
树下石桌,一壶老普洱煮得正浓,赤褐色的茶汤在粗陶杯盏里沉浮,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几张老者面庞。
此地远离书院讲经堂的琅琅书声,是真正的清净地。
几位老者,或曾官居府衙要职,或为书院山长退隐,或执掌南诏文脉风评,皆是跺跺脚,能让整个南诏文坛晃三晃的人物。
此刻,他们围坐,谈论的并非经义文章,而是即将到来的州府解试,以及,一个名叫“乌柳村”的地方。
“……今年解试,乌柳村那几个泥腿子,不能再出纰漏了。”
说话的是居中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癯,手指关节却异常粗大。
他姓陈,曾掌府学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南诏,人皆称一声“陈老”。
他对面,一位富态圆润、身着锦缎的老者呷了口茶,慢悠悠接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陈老放心。往年是咱们大意,让那姓韩的村夫教出的几个愣头青,竟也摸着了门槛,险些坏了规矩。今年嘛……哼,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这边。”
此人是城中巨贾,亦是书院大金主,姓周,掌控着诸多盘外资源。
“文脉流转,自有定数。”
第三位老者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
他身形枯瘦,眼窝深陷,手中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念珠。
他姓郑,精通风水望气,据说能窥见一地文运兴衰。
“乌柳村,看似穷山恶水,实则……其地下,埋着半截断了千年的‘文骨’。”
此言一出,槐荫下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连那煮茶的咕嘟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文骨?”周姓老者放下茶杯,锦缎袖子拂过桌面,带起一丝微风。
“不错。”
郑姓老者捻动念珠的速度快了几分,深陷的眼窝望向远处。
“非是天生地养,乃是千年前,一脉南迁的儒门支流,在此地遭劫,其传承核心,一位有望立教称祖的大贤,道陨于此。其一身精粹文运、感悟心得,未曾消散,反而沉入地脉,滋养一方。只是……这文脉断了根,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散逸无序,滋养了乌柳村几代人,却无人能真正将其凝聚、唤醒。”
陈老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住,目光锐利如针:“所以,那村子里的人,读书识字,偶有灵光一闪,并非全是侥幸?是得了这无主文脉的余泽?”
“正是。”
郑姓老者点头,“如同龙鲤困于浅滩,空有宝山而不自知。那韩靖……”
提到这个名字,他枯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忌惮?惋惜?亦或是一丝……恐惧?
“此人教书育人,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他本身,恐怕就是这无根文脉在乌柳村千年蕴养后,无意间结出的一枚‘异果’。他教出来的学生,天然更容易引动那地底散逸的文气。”
文脉……
要么夺,要么灭!
“还有件要事。”
“乌柳书院那唯一的女子……来头不小。我弄不到他父亲的其他消息,但我肯定,他父亲绝不是商人那么简单。”
陈老抿了一口茶,手指夹住一片风中的槐叶,眼眸坠入杯中。
“那这个变数……就交给周城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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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