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大排档的喧嚣,像一层厚厚油垢,糊在每个人的感官上。
劣质音响嘶吼着不知名的摇滚,空气里塞满了炭火炙烤油脂的浓烈焦香、廉价啤酒泡沫破裂的微酸、以及鼎沸人声蒸腾出的燥热汗味儿。塑料桌椅挤挤挨挨,油渍麻花的桌面堆叠着串签、蛤蜊壳和空酒瓶残骸,一片狼藉战场景象。
王一博坐在一群人中间,却像座荒岛。身遭的笑声、碰杯的脆响、陈澄揽着他肩膀插科打诨的动作,都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进来,模糊、遥远、失真。
面前的骨碟里,烤串、小龙虾堆得像小山,一口未动。橙黄粘稠的啤酒沫在塑料杯口堆砌又缓缓塌陷,像一场无人在意的微型溃败。他的手垂在桌下,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用力抠弄着牛仔裤粗糙的布料破洞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脑子里反复倒带的只有车里那无声的一幕——肖战那瞬间冷却如面具的侧脸,那双深潭般不起波澜的瑞凤眼,还有那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地址”二字。那碗被遗弃在扶手上的、孤零零冒着最后一点热气的鱼柳烩面,像个巨大的嘲笑符号,烙印在他视网膜上。
不是没想过肖战会不高兴,毕竟他昨晚刚挑战过他的“权威”。
他甚至偷偷设想过肖战会强硬地命令他回家,或者用一种看似温和却不容抗拒的语气说“明天还要上课”、“这地方太吵”。他那时也许会挣扎,也许会赌气硬着头皮去,但心里至少……至少会觉得那个人是在意他的。
唯独没料到是那般彻底的冰冷和平静。平静得仿佛他王一博的选择,是一粒尘埃落到广阔冰原上,激不起丝毫回响。
那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瞬间将他心里那点残存的不甘心、那点因为后台片刻亲昵而生出的“破冰”妄想,砸得粉碎!
“老王!发什么呆啊!”陈澄一只油乎乎的手掌用力拍在他后背上,打断了他的循环播放,“喝酒喝酒!干了这杯!庆祝我们王大首席一战封神!”他塞过来满满一杯扎啤,冰凉杯壁激得王一博手一缩。
“来!一博!敬你!”
“牛X!那动作帅炸了!必须干了!”
周遭的队友们也纷纷举杯凑过来,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兴奋和酒精催化的通红,眼神热切真诚。
王一博看着那些真心替他高兴的脸,一股巨大的空虚感猛地攫住了他!多么讽刺!他在光芒万丈的舞台上赢得了满堂彩,他在“烟火人间”喧闹的“胜利”中被簇拥着,可这些加在一起,也填不满心底那个被肖战轻描淡写撕开的口子。那口子正呼呼地往里面灌着冰风。
他脸上勉强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更像是一个痉挛。在无数催促和期待的目光中,他端起那杯冰得刺骨的扎啤,仰头——冰凉的、带着苦涩泡沫的液体,像冰冷的刀子顺着喉咙一路割裂下去!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感,他几乎是一口气灌了下去!
“嚯!!霸气!”陈澄怪叫一声,用力拍手。
辛辣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部,短暂的麻痹感让那些尖锐的刺痛稍微钝化了片刻。他随手抹去嘴角的酒沫,像抓住一根稻草般,将那点迟钝的钝痛当成了逃避的借口。
“再来!”王一博的声音比平时高亢不少,带着一种被压抑后的、近乎癫狂的放纵。他主动去抓旁边桌子上的啤酒瓶,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好!”
“爽快!”
酒精像最有效的催化剂。在周围一阵高于一阵的喝彩和怂恿声中,在那些真心实意的赞美的包裹下,王一博彻底放弃了思考,只想被这纯粹的、喧嚣的麻痹感淹没。一杯接着一杯。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短暂的灼热后带来的是更深的虚空和眩晕。
他笑着,应和着,甚至和陈澄勾肩搭背地唱了几句跑调到天边的歌。身体里的热量被冰冷的酒精消耗,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眼底的光却在一点点涣散、熄灭。
那些喧嚣、灯光、同伴的笑脸,都开始旋转、模糊、拉长成扭曲的光条和色块。只有心口那个空洞,随着每一杯酒的下肚,似乎变得更加巨大、寒冷。
世界在摇晃,声音在远去。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尖啸——他亲手毁掉了什么。毁掉了一场也许永远也不会再有的温存……像摔碎一件稀世珍宝。
……
意识像是在黑暗的泥沼里沉浮了很久很久,才极其艰难地挣脱出来。沉重的头颅里像塞满了生锈的螺丝,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沉闷的钝痛和尖锐的啸叫声。眼皮黏涩得像是被胶水粘住,他费力地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刺眼的光线如同针扎般扎进酸胀的瞳孔。模糊的视野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头顶是熟悉的水晶吊灯繁复冰冷的切割面,身下是熟悉的柔软触感——是他卧室那张昂贵又宽大的床铺。
他回来了?怎么回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最后的记忆碎片停留在“烟火人间”那混乱的喧闹里,喉咙里还残留着啤酒的苦涩和后反劲的烧灼感。
刚挣扎着想坐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顶了上来!他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床沿一侧倾斜,压抑着干呕出声。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少爷?您醒了?”门被轻轻推开,张婶那张带着担忧的脸探了进来。她脚步极轻地快步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细瓷碗。“哎哟,慢点慢点……”她赶紧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轻轻拍抚王一博剧烈起伏的后背,“喝多啦?难受吧?来,趁热把醒酒汤喝了。”她语气里是带着疼惜的嗔怪。
“我……怎么回来的?”王一博好不容易压下那阵翻涌的恶心,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他无力地靠在床头,闭着眼,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
“肖先生送您回来的呀!”张婶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那种对肖战绝对依赖的忠诚,“哎哟喂,凌晨快两点才进门!那么大动静,您又吐又闹腾的,把肖先生那身衣服都弄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碗闻起来就带着浓重中药味的醒酒汤端到王一博唇边,“快喝点吧?肖先生特意吩咐给您煮的,放了几片甘草,能润润嗓子。”
肖战送他回来的?还……闹腾了?弄脏了衣服?
这几个词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王一博昏沉的神经里!一股强烈的寒意瞬间盖过了宿醉的不适,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开来,冻得他手脚冰凉!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带着惊恐和后知后觉的羞耻!
“他…人呢?”王一博的声音绷得死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张婶的表情。
“在书房呢。”张婶叹了口气,把碗又往前送了送,低声道,“肖先生脸色看着不太对,一直没休息。您喝了汤就赶紧睡会儿吧?有什么事情明天……”
“在书房?”王一博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他猛地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跌下来!宿醉带来的强烈眩晕让他眼前一黑,身体踉跄着重重撞在冰冷的梳妆台角上,尖锐的痛感也没能阻止他!
“少爷!当心!”张婶惊呼一声,想扶他。
王一博却像触电般甩开她的手!他甚至顾不上看那碗滚烫的汤因为他鲁莽的动作而剧烈晃动、差点泼洒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肖战!
解释?道歉?还是……仅仅为了确认那个人的存在?他自己也分不清。只是被一股巨大的恐慌和不祥预感驱使着,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冲出卧室房门!脚上的拖鞋都跑掉了一只也浑然不觉!张婶焦急的呼唤被他抛在身后。
走廊冰冷的地板刺激着光脚的神经。宿醉加上激烈跑动带来的双重眩晕像无数只手搅动着他的大脑。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此刻像一道森然的审判之门,矗立在幽暗走廊的尽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停在门前,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蹦出来!抬起手想要敲门,指尖却在距离门板一寸的地方剧烈颤抖起来,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液。
门并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细微的缝隙。一道冰冷的、带着极度不悦和明显忍耐被挑战到极限边缘的厉声质问,如同冰锥般穿透门缝,狠狠扎进他鼓胀的耳膜!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期末论文已经代笔习惯了?!”
不是对着他吼,却比任何直冲他而来的怒吼都更加致命!
王一博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仿佛从滚烫的火山口直接被抛入了万丈冰窟!敲门的手僵在空气里,所有的动作、思绪、呼吸——都在这一刹那彻底停滞!
那声音不高,却像淬炼过的冰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寒气和穿透力!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李院长,我知道你们系最近经费紧张。但我的钱,是投给学校做教育研究的,不是给某些人做‘论文优化业务’的避风港!”肖战的语速极快,冷静得可怕,但其中酝酿的风暴如同即将撕裂冰山的巨力! “他是谁?你们系最年轻的助理教授?很好!”
王一博的腿瞬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后背死死抵住冰凉坚硬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没有瘫倒下去。大脑里只剩下“嗡——”的一片空白!比宿醉强烈百倍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狠狠捏紧,几乎要将它挤爆!
期末论文!代笔!!论文优化!!!
这几个炸雷般的词汇组合在一起,瞬间将王一博彻底炸懵!脑子里只剩下闪电般划过的记忆碎片——几个月前,那份艰深晦涩的分子药理学课题报告,压得他濒临崩溃!隔壁物理系那个号称“代写圣手”、神神秘秘刚拿到留校教职的年轻师兄……那些夜晚焦头烂额时的抱怨和哭诉……室友陈澄拍着胸脯压低声音的“门路”保证……
一股巨大的、能将灵魂都抽离的冰冷猛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像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扔在了冰天雪地里!肖战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不是醉酒失态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是触及他底线的原则问题——作弊!
书房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
“……把名单给我。所有参与过这笔‘生意’的,一个不少。”肖战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压着一种近乎噬人的风暴,“至于你们系那位‘新星’,让他等着处理通知。我的钱,买得起他的工作,更买得起他的职业生涯。”
冰冷!绝对的冰冷!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冰冷!那是一种对规则被践踏的零容忍!王一博甚至能想象出肖战此刻的神态——如同矗立在绝壁悬崖之上,俯瞰着下方蝼蚁般渺小的背叛者,眼神里只有裁决的漠然和掌控生死的绝对力量!在他肖战构建的完美世界里,不允许出现任何失控的污点!
心脏骤然缩紧!剧烈的抽搐感让他痛苦地弯下了腰!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头!这一次不再是干呕,而是真真切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极度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手脚并用,像逃命的野狗般,拖着完全失去力气的身体,仓皇又狼狈地、无声无息地从书房门口退开!跌跌撞撞地扑回了自己卧室的门!
“砰!”一声闷响,门被他自己身体撞得合上!他几乎是爬着回到床边,一头扎进冰冷的被褥里,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完了!什么都完了!
不是因为论文作弊本身可能带来的处分(。而是他终于触动了那不可触碰的禁区!在肖战心里,那个关于“完美责任对象”的构想被他亲手打破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被保护的、偶尔有点小叛逆但无伤大雅的弟弟,而是一个不知感恩、挑战规则底线、甚至意图污染他精心维护世界的麻烦污点!
他亲手把肖战对他最后一丝容忍和情分,彻底撕碎了!
彻骨的恐惧像毒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无法呼吸。他蜷缩在宽大的床铺中央,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身体,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只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绝望。
那曾经近在咫尺的温暖和亲昵,那后台一角用帕子擦汗的触感,那递到手里的温热食物……都像一场幻觉。冰裂之后,是万丈深渊的寒冷和黑暗。
卧室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将他活埋。只有窗外天幕的墨黑一点一点被稀释,染上灰白。时间在恐惧和无尽的黑暗里缓慢流淌。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个漫长的瞬间。直到外面走廊传来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脚步声——沉稳、规律、没有丝毫犹豫或迟疑——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这扇紧闭的房门外。
王一博猛地缩紧身体,呼吸都停止了!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限!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然后,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
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紧接着,“咔嚓”。
门锁被从外面打开了。
没有敲门询问,没有试探。肖战直接动用了他作为这间房子真正主人的权力,轻而易举地破开了这道对他来说形同虚设的屏障。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昏昧的光线透了进来,将门口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拉成一道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黑影,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
王一博如同被钉死在了原地,连缩进被窝深处的本能都丧失了。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门口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幽深的瑞凤眼。
没有质问,没有怒火,甚至连之前那种冰冷的审视都褪去了。
肖战就那样站在门口,身影一半在走廊灯晕中,一半沉在卧室的阴影里。他看着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如同死人、被恐惧彻底击溃的王一博。
眼神平静无波,像看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或者……一件需要被处理的、出现问题的“财产”。
那平静,如同宣告了死刑的终审判决书。冰冷到极致,也残忍到极致。
他终于,彻底失去了立足之地。在这片由肖战一手打造的、名为“照顾”的冰冷家园里。
宝宝们 你们觉得 这本书和迷乱沉沦哪个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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