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系三楼那间朝北的画室，成了肖战暂时的避难所。窗外是几株高大的悬铃木，阔大的叶片在四月的风里簌簌作响，筛下细碎晃动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丙烯颜料和旧纸张混合的复杂气味，一种肖战熟悉并感到安全的、属于创作领域的“战场”气息。画室中央立着几张蒙着灰布的画架，角落里堆放着静物道具。肖战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面前支着一个轻便的绘图板。他微微蹙着眉，指尖夹着一支削尖的炭笔，无意识地在旁边的速写本边缘轻轻点着。绘图板上钉着几张打印出来的黑白剧照——是王一博给他发来的他们舞蹈系之前展演的片段抓拍。照片里的王一博，或腾跃，或蜷缩，或扭曲，肢体语言充满了张力，将“冲突”演绎得淋漓尽致。而在一些双人舞的瞬间，又展现出不可思议的默契与“融合”。主题很清晰，但如何用静态的海报去表达这种动态的、充满情感张力的舞蹈精髓？肖战的视线落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画面有些模糊，是抓拍的连续动作之一。王一博背对着镜头，身体大幅度向后弯折，手臂伸展如折翼的鸟，脖颈拉出脆弱而倔强的线条。背景是深沉的黑暗，只有一束顶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轮廓分明、布满汗水的肩背。光影、肢体、情绪，在那一刻达到了某种极具冲击力的平衡。“光…与影的角力…” 肖战低声自语，笔尖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起来。几根流畅的线条捕捉住那个充满悲怆感的弯折姿态。他尝试着在下方用更粗犷的笔触涂抹出大片的深色阴影，又在人物轮廓边缘留出锋利的、不规则的亮部。冲突感立刻跃然纸上。接着，他在人物弯曲的脊背线条旁，用极细的、几乎要断掉的虚线，勾勒出另一个模糊的、试图靠近或支撑的轮廓影子——代表“融合”的意向。构图初具雏形。肖战放下炭笔，拿起旁边的平板，点开绘图软件，准备将草稿电子化，尝试不同的色彩组合方案。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调色盘里，浓郁深沉的靛蓝、象征挣扎与痛苦的赭石红、以及一抹带着微弱希望的、近乎透明的浅金在指尖流淌、碰撞。“笃笃笃。”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画室的宁静。肖战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握着压感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眼望向门口。没有应声，但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王一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天没穿运动装，一件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修身的黑色休闲裤，衬得双腿格外笔直修长。他似乎刚洗过澡，黑色的短发还有些湿润的潮气，几缕不听话地搭在光洁的额前。整个人带着一种清爽又随性的气息，与照片里那个充满爆发力的舞者判若两人。“打扰了？”王一博的目光在安静的画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肖战身上。他的视线在肖战还带着淡淡青紫色痕迹的左眼眶和鼻梁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落在他面前的绘图板上。“进展如何？”肖战下意识地想把绘图板上的草稿遮住，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初稿。他放下压感笔，有些局促地从高脚凳上下来。“刚…刚开始画草图。”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怎么过来了？”“排练中场休息，顺路来看看。”王一博自然地走了进来，目光落在绘图板上钉着的那些黑白剧照和他刚刚勾勒的草图上。他走近几步，俯下身，仔细看着那张抓拍和他勾勒的冲突形态。“这张…”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张弯折姿态的照片，“这个动作，当时是表达一种被外力强行扭曲、试图挣脱的状态。”他的指尖离绘图板很近，几乎要碰到那张纸。肖战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干净的沐浴露味道，混合着一点淡淡的汗意，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属于年轻男性的气息。这气息让肖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后倾，想拉开一点距离。“嗯，看出来了。”肖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试着用强烈的明暗对比和…带点撕裂感的笔触来表现这种‘冲突’。” 他指了指草图上的大片阴影和锋利的亮部边缘。王一博的目光从照片移到肖战的草图上，又落到肖战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专注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他的理解是否到位。“撕裂感…”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意思。” 他的视线又落在草图上那个模糊的、试图靠近的影子轮廓上，“这个呢？”“代表…融合的可能性？或者…支撑的力量？”肖战解释道，语气有些不确定。在王一博近距离的目光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像个在导师面前阐述不成熟方案的学生，手心微微冒汗。王一博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影子轮廓，沉默了几秒。画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了一些：“更像是一种…无法触及的渴望。在冲突的顶点，那个支撑的影子，其实是虚幻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肖战的心湖。肖战微微一怔，抬眼看向王一博。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坦荡，却又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那瞬间，肖战仿佛透过他平静的外表，触摸到了一丝照片里那个舞者所承载的、更深沉的情绪内核。一种微妙的共鸣感悄然滋生。“嗯…有道理。”肖战低声应道，移开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速写本的边缘。王一博对情绪精准的捕捉和理解，让他感到意外，也让他对这个海报设计有了新的想法。“色彩呢？”王一博的视线转向肖战平板屏幕上调试的色彩组合，“打算用什么基调？”“在试…深蓝和赭红为主，加一点…浅金？”肖战把平板微微转向他，展示调色盘。王一博凑近了些，几乎和肖战肩并肩站着看屏幕。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肖战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平板的手指也僵硬了。“深蓝可以，像深海或者午夜，压迫感强。”王一博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靛蓝色的色块，“赭红…有点太实了，像凝固的血。或许…换一种更飘忽、更尖锐的红？比如…品红加点黑？”他侧过头，询问地看向肖战。肖战猝不及防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眼睛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亮深邃，清晰地映出自己有些慌乱的倒影。距离太近了，近到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他鼻梁上那道被光线勾勒出的、极其细微的、曾经可能受过伤的旧痕。肖战的心跳骤然失序，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和耳根。“飘…飘忽的红？”他有些结巴地重复，大脑一片空白，王一博具体说了什么颜色根本没听清。“嗯。”王一博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很自然地又转回头去看屏幕，修长的手指在肖战握着平板的手上方虚点着，比划着，“这里，冲突的主体用这种尖锐的、不稳定的红，边缘可以带点荧光感，制造视觉上的刺痛和不安。融合的部分…”他的手指移到草图上那个影子轮廓的位置，“用浅金太暖了，或许试试冷调的白，或者…带点灰度的蓝紫？让它显得更疏离，更虚幻。”他侃侃而谈，语气专业而冷静，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纯粹的艺术命题。然而他靠得太近了，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肖战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战栗。肖战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紧的弦，随时可能崩断。他僵硬地站着，全部的感官都被身边这个人占据，鼻尖萦绕着他清爽又带着侵略性的气息，耳边是他低沉悦耳的嗓音，手臂外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卫衣布料下传来的热度。画室里颜料的气味、窗外树叶的声响，似乎都退得很远很远。只剩下身边这个人强烈的存在感，和他身上那种自由不羁、又带着洞察力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肖战紧紧包裹。一种陌生的、带着慌乱又带着隐秘悸动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你觉得…怎么样？”王一博说完，再次转过头看向他，等待他的意见。肖战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仓促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脸颊的温度高得吓人，他不敢看王一博的眼睛，慌乱地低下头，手指在平板上胡乱划了几下。“…挺…挺好的。我…我按你说的试试。”声音细若蚊呐。王一博看着他瞬间爆红的耳根和慌乱躲闪的眼神，微微挑了下眉，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他没再逼近，只是直起身，双手插回卫衣口袋，恢复了那副带着点疏离感的姿态。“行，你继续。”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我提供素材，随时发我。” 他指了指肖战放在一旁的手机，意有所指。肖战胡乱地点着头，只盼他快点离开。王一博没再多说，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道：“对了，周五晚上我们最后一次带妆彩排，在系里小剧场。你要是有空…可以过来看看现场效果，或许对海报最后定稿有帮助。”说完，不等肖战回应，他便拉开门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