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意识在其中沉沉浮浮。

尖锐的疼痛是唯一的锚点，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左肩胛下方那道撕裂般的剧痛就如同一只烧红的铁钩，狠狠将他拖拽回无边的混沌深渊。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仿佛要冻结骨髓，却又在伤口处燃起一簇灼人的火焰，冰火交织，折磨不休。Zero追加的“虚弱”状态，像沉重的铅衣裹缚着灵魂，连动一动手指都耗尽全力。

程砚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抛入惊涛骇浪中的朽木，在痛苦的漩涡里无望地翻滚。破碎的幻象如同浮光掠影般闪现：刑场上冰冷俯视的墨眸，高台上勾起的、掌控生死的食指，昏暗囚室里野兽般痛苦的喘息与血红的眼，还有那一声如同惊雷炸响的“程助理”……最后定格在管事那张扭曲狰狞、闪烁着凶狠杀意的脸，和那柄直刺而来的、冰冷的匕首锋芒！三皇子沈珏离去时那阴鸷忌惮的眼神，沈聿灌入他口鼻的霸道药气，以及最后那将他甩落尘埃、下令关入暗室的、燃烧着暴戾怒火的冰冷背影……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

程砚猛地睁开眼！

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粘稠，厚重，无边无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岩石的阴冷气息。身下是粗糙坚硬的地面，只有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陈腐气味的稻草。左肩的伤口在阴冷中持续传来钝痛，而更折磨人的，是万蚁噬心和蚀骨寒毒惩罚后残留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精神恍惚。

这里是王府暗室。一个比之前任何囚笼都更彻底的、活生生的坟墓。

【滴——任务‘月下毒引’完成！成功在目标人物沈聿面前饮用含毒茶水（醉芙蓉），并触发目标人物肢体接触（托抱）。任务奖励：生存点数+200；解锁‘初级毒抗’（被动）；目标人物沈聿爱意值+10（临时）。】

Zero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像是对他此刻凄惨处境的绝妙讽刺。

爱意值+10？临时？

程砚在黑暗中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聿那几乎要将他勒断的手臂，那将他如同垃圾般甩在地上、下令关入暗室的暴怒……哪一点能和“爱意”扯上关系？Zero的判定标准，简直荒谬绝伦！

毒抗？醉芙蓉的麻痹感确实在那种奇异的解药下迅速消退了，这或许算是唯一的好处。但这点好处，在眼下的绝境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时间失去了意义。程砚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个时辰，也许已经一天一夜。饥饿、干渴、寒冷、虚弱、伤口疼痛……各种生理上的折磨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

更可怕的是精神的煎熬。在这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人的思维会不受控制地滑向深渊。现实世界的碎片，异世界经历的残酷画面，沈聿那张冰冷暴戾的脸，Zero那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所有的记忆碎片都在脑海中疯狂翻搅、碰撞，如同沸腾的油锅。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聿为什么记得现实世界？

Zero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混乱的思绪即将再次将他拖入昏沉之际——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焦糊味，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那味道……带着木料燃烧、布料碳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蛋白质烧焦的恐怖气息！

程砚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味道……好熟悉！在哪里闻过？！

紧接着，一个稚嫩、凄厉、充满了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哭喊声，如同钢针般狠狠刺穿了他的耳膜！

“阿聿——跑！快跑啊——！”

“火……好大的火！娘——！”

“救我……阿聿……救我……好疼啊……啊啊啊——！”

那声音……是少年的声音！尖锐，破碎，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仿佛正被烈焰焚烧，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哀嚎！

轰——！

程砚的脑子如同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剧痛瞬间炸开！无数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破了意识的堤防，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冲天而起的烈焰！扭曲翻滚的浓烟！噼啪作响的燃烧声！

雕梁画栋的华丽府邸在火海中崩塌！

一个穿着锦绣华服、面容模糊却气质温婉的妇人，在烈火中张开双臂，死死护着什么，发出无声的呐喊！

一个年纪更小、约莫只有七八岁的男孩，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小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和黑灰，正被一个同样年幼、却死死抓着他手臂、拼命想把他往火海外拖拽的男孩保护着……

那个拖拽他的男孩……眉目间依稀有着沈聿的影子！眼神却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刻骨的仇恨！

“走啊！阿舟！走！” 小沈聿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无比决绝！

“不……阿聿……一起……” 被称作阿舟的男孩哭喊着，不肯放手。

“走——！” 小沈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阿舟推向一个被火焰暂时阻隔的、相对安全的角落！而他自己，却被一根轰然倒塌的、燃烧着烈焰的房梁阻断了退路！

“阿聿——！” 阿舟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睁睁看着小沈聿的身影被翻卷的火舌和浓烟吞没！

最后一刻，小沈聿回头望来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还有一丝……托付般的决然！

“啊——！” 程砚猛地抱住剧痛欲裂的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地翻滚、抽搐！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烈火焚身的灼痛感！那浓烟呛入肺腑的窒息感！那失去至亲至友的绝望感！如同真实的体验，疯狂地撕裂着他的神经！

那不是他的记忆！绝对不是！

那是……那是原主的记忆！是那个叫“阿舟”的少年的记忆！是深埋在这具身体灵魂深处、被Zero强行激活的、最惨烈的过往！

沈聿……沈聿的母亲……大火……阿舟……

系统用程砚的灵魂填补躯壳……原主是沈聿少年挚友，为救他死于火灾！

Zero之前透露的只言片语，在这一刻与汹涌的记忆碎片轰然对撞，拼凑出残酷的真相！

他不是程砚！

或者说，他不完全是程砚！

他是鸠占鹊巢的孤魂！占据了一个为沈聿而死的少年躯壳！一个沈聿记忆深处、承载着无尽痛苦和愧疚的“阿舟”的躯壳！

难怪……难怪沈聿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有审视，有怀疑，有暴怒，却又在毒发昏迷时，无意识地喊出那声充满了困惑和某种熟悉感的“程助理”！沈聿混乱的记忆，在现实世界的“程助理”和异世界为他而死的“阿舟”之间撕扯、混淆！

他程砚，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可悲的替代品！一个被系统Zero利用、塞进这具躯壳里，用来攻略沈聿的……工具！

“呃啊——！” 更剧烈的头痛袭来，伴随着记忆碎片中那少年阿舟在火海中最后的、绝望的哀嚎！程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双重记忆的洪流撕成碎片！他蜷缩着，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指缝里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Zero……Zero！！” 程砚在意识深处发出凄厉的嘶吼，充满了被欺骗、被玩弄的滔天愤怒和绝望，“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谁？！我到底是谁？！阿舟是谁？！沈聿他……”

【滴——宿主精神阈值突破临界点。强制唤醒程序启动。记忆碎片导入完成度：78%。】

Zero冰冷无情的机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产生的涟漪。

【解答：宿主程砚，原世界灵魂。现载体身份：林舟，大胤前镇北侯林啸幼子，目标人物沈聿少年挚友。载体原灵魂已于永昌十七年冬，为救身陷火海的沈聿，殒命于镇北侯府。本系统提取载体残留灵魂印记及强烈执念，绑定宿主灵魂进行填补，以执行终极攻略任务。】

冰冷的事实，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程砚的心脏！

果然！果然如此！

他是程砚，却顶着林舟的躯壳和身份！他是被Zero强行拉来，顶替一个死人，去完成那个死人未尽的执念——攻略沈聿？！

“执念……什么执念？！” 程砚在意识里咆哮，头痛欲裂。

【原载体灵魂核心执念：守护沈聿，助其登顶，消弭其心中戾气与孤寂。此执念强度符合攻略目标‘爱意值100%’转化标准，故选定此载体。宿主任务，即为完成林舟执念，亦是自救。】

守护？消弭戾气与孤寂？

程砚只觉得荒谬绝伦！现实世界的沈聿冷酷无情，异世界的沈聿暴戾阴鸷！让他去守护？去消弭？还要让对方爱上自己？！这简直是最恶毒的玩笑！

“所以……我就是一个燃料？！” 程砚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用我的灵魂，去填补那个死人的执念？！去燃烧自己，温暖那个活阎王？！Zero！你休想！我宁愿被抹杀！也绝不会……”

【警告！检测到宿主强烈抗拒及自我毁灭倾向！根据核心协议，启动强制维稳程序！】

【滴——强制任务发布！】

【任务名称：妒火焚心。】

【任务内容：请宿主在24小时内，诱导目标人物沈聿产生针对宿主的强烈嫉妒情绪（强度需达到系统判定标准）。】

【任务奖励：生存点数+300；中级伤势修复机会一次。】

【失败惩罚：体验‘焚身’（模拟痛觉，持续1小时），并强制触发目标人物‘深度记忆混乱’状态（不可控）。】

嫉妒？！诱导沈聿对他产生嫉妒？！

在沈聿刚刚把他关进暗室、恨不得杀了他的时候？！

这任务比饮毒茶更疯狂！更不可能！

“不可能！Zero！你杀了我吧！” 程砚在绝望中嘶吼。

【任务逻辑判定：可行。目标人物对载体‘林舟’存在强烈愧疚与潜在占有欲。利用载体身份，制造‘被他人觊觎或亲近’假象，可高效触发目标嫉妒情绪。请宿主自行设计执行方案。倒计时开始：23小时59分……】

利用林舟的身份……制造被他人亲近的假象……

程砚愣住了。Zero的提示，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他绝望的混沌。一个极其危险、却又带着一线疯狂生机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暗室门外炸开！

厚重的铁门猛地一震，簌簌落下灰尘！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狂暴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程砚的心上！整个暗室仿佛都在颤抖！

有人在砸门？！是谁？！

“开门！” 一个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滔天怒意和某种近乎失控的狂暴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铁门，清晰地传入程砚的耳中！

是沈聿！

程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怎么会来？！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

“王爷！王爷息怒！钥匙！钥匙马上……” 门外传来林莽惊惶失措、试图劝阻的声音，但立刻被更狂暴的撞击声打断！

“砰——！！！”

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扭曲！一道刺眼的光线，如同利剑般，猛地从被撞开一道缝隙的门缝中射了进来！瞬间撕裂了暗室中粘稠的黑暗！

光线刺得程砚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透过指缝，逆着光，他看到了门口那个高大、狂暴的身影！

沈聿！

他显然刚从某个地方疾奔而来，玄色的锦袍有些凌乱，甚至沾染了些许灰尘。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骇人的阴鸷和一种……程砚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狂躁！他的眼睛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死死地盯着暗室深处蜷缩的程砚！那眼神里翻涌着暴怒、探究、混乱……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黑洞般的……恐惧？

是的，恐惧！虽然被滔天的怒火掩盖，但程砚在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如同溺水者般的惊惶！仿佛门内关着的不是他程砚，而是什么会随时消失的、令他极度恐惧的东西！

“滚开！” 沈聿一把粗暴地推开试图阻拦的林莽，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身未散的暴戾气息，猛地挤进了那道被撞开的门缝！

刺目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大半，但依旧足以照亮这方狭小、阴冷的囚笼，照亮了程砚苍白、虚弱、沾满灰尘和稻草、眼中还残留着惊惧和未散泪痕的脸。

沈聿的脚步停在程砚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眸如同探照灯，死死地钉在程砚脸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烧穿！他的目光扫过程砚狼狈的模样，扫过他肩头渗血的绷带，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因为惊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

空气凝固了。暗室里只剩下沈聿粗重的喘息声和程砚微弱的心跳。

沈聿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翻涌的情绪死死堵住。那赤红的眼眸深处，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冲撞着——现实世界里程砚熬夜修改方案疲惫的侧脸，被他撕碎文件时屈辱的眼神……异世界火海中阿舟绝望的哭喊和最后推他离开时决然的眼神……还有眼前这张苍白脆弱、与阿舟眉眼依稀重合的脸！

“你……” 沈聿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和极度的困惑，“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里，不再是纯粹的暴怒，而是混杂着痛苦、混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

Zero冰冷的倒计时在程砚脑海中无声跳动：【诱导嫉妒倒计时：23小时55分……】

看着眼前这个濒临失控、记忆混乱、被原主“林舟”的阴影和自己“程助理”身份双重折磨的沈聿，程砚的心脏在绝望的深渊中，猛地揪紧！

机会！

Zero提示的……利用“林舟”身份的机会！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雏形，在程砚混乱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迎着沈聿那双赤红、混乱、充满了痛苦质问的眼睛，在对方狂暴的威压下，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虚弱的身体。他没有回答沈聿的问题，反而在脸上，缓缓地、艰难地，扯出了一个极其苍白、脆弱，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悲凉笑容。

那笑容，像极了记忆碎片里，火海中阿舟最后望向他的眼神。

然后，他用一种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的声音，轻轻吐出了两个字，直刺沈聿混乱的核心：

“阿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