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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是从深不见底的粘稠沼泽里艰难地挣脱出来。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每一次试图掀开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像砂纸在摩擦。肖战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陌生的天花板,在晨曦微光里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厚重的、带着霉味的沉水香,闻久了让人胸口发闷。这不是他的卧室。
他试图撑起身子,手腕却传来一阵冰冷的桎梏感和金属摩擦的轻响。
肖战猛地低头。
一条小指粗细、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银色链子,一端牢牢地锁在他的左手腕上,另一端则固定在沉重的、雕花繁复的实木床柱上。链子不长不短,恰好允许他在床榻周围小范围活动,却绝无可能靠近房门或窗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倒流回四肢百骸,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荒谬感!囚禁?王一博……把他锁起来了?
“哥,你醒了?”
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在门口响起。
肖战猛地抬头。
王一博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小碗,倚在门框上。他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身形挺拔,面容在晨光里清俊得如同画中少年。他看着肖战,嘴角噙着一抹满足而安宁的笑意,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仿佛眼前不是囚徒与牢笼,而是最温馨的晨间时光。
他缓步走近,在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他拿起碗里的银匙,舀起一小勺熬得软糯粘稠的白粥,细心地吹了吹,然后递到肖战干裂的唇边。动作轻柔,姿态虔诚,如同在供奉他唯一的神祇。
“来,哥,喝点粥。你睡了好久,胃会难受的。”他的声音低柔,带着诱哄的意味,眼神专注地落在肖战苍白的脸上。
肖战看着近在咫尺的银匙,看着勺子里微微晃动的、冒着热气的白粥,再看着王一博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近乎病态的温柔和占有欲,一股巨大的恶心感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偏开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啪嗒!”
银匙撞在他脸颊上,温热的粥糊蹭了一点在他下颌,随即掉落。紧接着,是更清脆的碎裂声!
王一博手中那精致的骨瓷碗,因为肖战剧烈的动作而脱手,砸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雪白的米粥泼洒开来,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难看的污渍,碎裂的瓷片在粥汤里闪着刺眼的光。
王一博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凝固,如同面具般寸寸碎裂。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眼神暗沉下去,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肖战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手腕上的铁链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哗啦的响声。他抬起被锁住的手,用力抹掉下颌沾到的粥粒,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王一博,声音嘶哑,带着被背叛的愤怒和巨大的失望:
“王一博!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开我!”
“你看清楚!我是你哥!”
“你只是……只是太依赖我了!你把从小缺失的安全感、把亲情……错当成了爱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
“可我爱你的时候,这里会疼。”
王一博平静地打断了他近乎咆哮的控诉。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圣洁的温柔。他抬起手,没有理会地上的狼藉,而是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地、极其温柔地,用指腹拭去了肖战嘴角残留的、刚刚被他抹开的一点粥渍。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如此亲昵,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道冰冷的锁链,从未有过这令人窒息的囚笼。
然后,在肖战惊愕而愤怒的目光中,王一博的指尖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隔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他的指尖轻轻按在那里。
他微微歪着头,看着肖战,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翻涌着浓烈到几乎要将人焚毁的、扭曲却无比真挚的情感。他的嘴角,甚至重新勾起了一个极其温柔、却又带着致命偏执的弧度。
“哥,你听。”
“它在跳。”
“每一次为你跳动……”
“……都像针扎一样疼。”
“这就是爱。”
“我的爱。”
他的声音如同魔咒,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和笃定。指尖下的心脏,隔着衣料,正强劲而清晰地搏动着。那频率,那力度,肖战曾在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在寂静的天台上,无比清晰地感受过。
此刻,这熟悉的心跳声,在这弥漫着沉水香和锁链寒气的囚室里,却成了最恐怖的控诉和宣言。
肖战看着眼前这张年轻、俊美、却写满了疯狂和执念的脸,看着他指尖下那无声跳动的心脏,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勒得他无法呼吸。所有的愤怒和斥责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了无声的恐惧。他明白了,此刻的王一博,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敏感脆弱的弟弟。
他是一个被爱欲彻底吞噬的、危险的囚徒。而他肖战,就是那朵被他亲手摘下、锁在黄金鸟笼里、用扭曲爱意浇灌的玫瑰。
手腕上的铁链,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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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刺骨的冰窟之间反复沉沦。高烧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肖战牢牢困在光怪陆离的噩梦里。
他看到滔天的泥石流,冰冷的洪水裹挟着巨石和断木,将他小小的身体狠狠抛起,保姆惊恐的尖叫淹没在轰鸣的水声里……
他看到孤儿院冰冷的铁门在身后关上,林院长疲惫而怜悯的脸,刘红刻薄的“小怪物”称呼像刀子一样扎进耳朵……
他看到凌晨便利店的灯光,老陈把冷掉的盒饭砸进他怀里,骂骂咧咧的关心……
他看到狭窄的城中村巷道,垃圾桶旁那个翻找易拉罐的、倔强而单薄的背影,雨水和泪水在他青紫的小脸上冲刷出蜿蜒的痕迹……
他看到夕阳熔金的天台,他紧紧抱着怀里颤抖哭泣的少年,掌心下那震耳欲聋、诉说着禁忌爱恋的心跳,几乎要将他一同震碎……
他看到水晶吊灯下,徐静怡银勺撞上杯沿的轻响,那一声“成交”如同开启潘多拉魔盒的咒语……
他看到玄关碎裂的玻璃和水晶奖杯,王一博通红的、充满毁灭欲的眼睛,和他声嘶力竭的控诉:“你的心跳……也是商业吗?!”……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扭曲、旋转,化作了那条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的银色锁链,和王一博温柔偏执的脸庞,他指尖点着左胸,轻声说:“哥,我爱你时,这里会疼……”
冷……无边无际的冷……像沉进了北极冰海的最深处。沉重的海水挤压着胸腔,肺叶冻得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他想挣扎,想呼救,四肢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动弹不得。只有那刺骨的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一寸寸侵蚀着他的意识。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永远沉沦在这片冰海时,一个遥远而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穿透了厚重的冰层,钻进他混沌的意识里。
“……哥……醒醒……”
“……你睁眼……看看我……”
“……我错了……哥……”
“……我不关着你了……再也不关了……”
“……求你了……别吓我……”
“……哥……你应我一声……”
是王一博的声音。那声音不复囚禁他时的温柔掌控,也不复玄关爆发时的愤怒绝望,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带着浓重哭腔的恐惧和无助。嘶哑,破碎,一遍又一遍,如同最虔诚又最绝望的祷告,在他耳边重复。
那声音里的恐慌如此真实,像一根微弱的丝线,缠绕上肖战不断下沉的意识。哥……别吓我……求你了……字字泣血。
肖战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试图抓住那根声音的丝线,试图从那片刺骨的冰海中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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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极其强烈的、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了肖战混沌的意识!
他痛苦地蹙紧眉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沉重的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灼得他立刻又闭上了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尝试睁开。
视野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陌生的天花板,简洁的线条,惨白的灯光。鼻尖萦绕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药水混合的味道。手臂上传来冰凉的异物感,低头看去,透明的输液管连接着埋在手背皮肤下的针头,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他的血管。
这里是……医院?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沉重感依旧残留,四肢酸软无力,但那种濒死的寒冷和窒息感已经消退。他转动干涩的眼珠,打量着病房。
单人病房,设施简洁而高档。窗明几净,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
视线落在床边。
一个穿着深灰色手工定制西装、身形挺拔、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站在监护仪的屏幕前。他双手拄着一根乌木手杖,手背上青筋微微隆起。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滔天的怒火。
是父亲,乔振邦。
“嘀……嘀……嘀……”监护仪规律的电子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乔振邦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冷硬的侧脸线条紧绷着,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刻。他手中的乌木手杖,杖尖猛地抬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地敲在监护仪坚固的金属外壳上!
“哐——!”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在病房里炸开!震得整台仪器都嗡嗡作响!屏幕上代表心率的绿色曲线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逆子在哪?”乔振邦的声音低沉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把他给我带过来!”
病房门口肃立着的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保镖,闻声立刻挺直了脊背,其中一个沉声应道:“是,董事长!人已经控制住了,在……”
后面的话肖战没有听清。在听到“逆子”和“控制住”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刚刚恢复一丝清醒的大脑!王一博!父亲找到他了!他要对王一博做什么?!
不!不行!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本能的保护欲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眩晕!肖战猛地挣扎起来,不顾手背上还插着输液针头,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扯掉了那根连接着药液的软管!
“嗤——!”
针头被粗暴地拔出!手背皮肤瞬间被撕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鲜红的血珠立刻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溅落在身下雪白的床单上,绽开几朵刺目而妖异的血花!
“呃……”尖锐的刺痛让肖战闷哼一声,身体因为脱力而晃了一下。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站在床边的乔振邦。他猛地转过身,看到肖战手背上涌出的鲜血和惨白如纸的脸色,威严冷厉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痛和慌乱:“阿战!你干什么!医生!快叫医生!”他疾步上前想要按住肖战流血的手。
肖战却猛地挥开了父亲伸过来的手!他顾不上手背的刺痛,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乔振邦,胸膛因为激动和喘息剧烈起伏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爸……别动他!”
“送他走……”
“现在……立刻……”
“越远……越好……”
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抓住乔振邦昂贵西装的袖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抓住的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恳求、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解脱。
乔振邦看着儿子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哀求和坚决,看着他手背上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床单,看着他苍白脸上残留的高烧红晕和深重的疲惫……这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从不手软的男人,眼中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痛心、不解,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反手用力握住肖战冰凉颤抖的手,沉声对门口的保镖下令:“通知德国分部,准备接收。立刻安排专机,把人送过去。告诉那边,没有我的允许,永远——不许他踏进国门一步!”
“是!”保镖领命,迅速转身离开。
肖战紧绷的身体,在听到“德国”和“永远不许回国”几个字时,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脱力,重重地跌回病床上。他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背上伤口的刺痛和心口那巨大的、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的空茫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痛得几乎蜷缩起来。
“永远不许回国”……
这冰冷的判决,像一道无形的柏林墙,轰然立起。
窗外,一架巨大的银白色客机正低空掠过城市上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线尽头,只留下两道长长的、逐渐消散的白色尾迹云。
那云痕,如同两行冰冷的泪痕,横亘在铅灰色的天幕上,也深深地刻进了肖战空洞的眼底。割裂了曾经密不可分的二十年相依为命,割裂了所有炽热、扭曲、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恨纠缠,将那个他亲手养大、曾用生命去守护、如今却不得不亲手推开的少年,彻底隔绝在了遥远的、未知的彼岸。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和肖战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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