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境内永恒的“月夜”光线，柔和却冰冷，如同薄霜覆盖在肖战的感知上。睡眠是断续的，每一次惊醒，右肩的钝痛都像冰冷的提醒，与心底那片被迫沉寂的怒焰一同灼烧着他的神经。护士在黎明初分时再次出现，依然是一尊精致的白瓷偶人。

“晨间体温监测：36.8°C。”护士平稳的声音响起，“康复师将在半小时后抵达。请做好准备。”

康复师。

肖战靠在床头，眼神平静无波，像被晨光拂过的冰湖。他心中冷笑：准备？准备如何在这场精心设计的“康复”中，维持那副温驯的假面。

半小时后，脚步声靠近。

并非王一博那种无声迫人的频率，也不是护士轻悄无声的步伐。这次的脚步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节奏感，每一步都轻微地踏在地毯上，清晰、稳定。

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年轻女性出现在医疗区。她穿着质地优良、剪裁合身的卡其色康复服，背着专业的工具箱，一头棕褐色的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她的面容姣好，眼神明亮而专注，带着专业人士特有的沉着与温和——但这温和的表象下，肖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被严密控制着的紧绷。

“肖先生，您好。”她走到床边两米远左右的位置，微微欠身，脸上带着职业但保持距离的微笑，“我是您的康复师，林悦。由王先生安排，负责您右肩和手臂关节功能恢复的相关治疗。”

她的声音温和有礼，措辞无可挑剔。但肖战清晰地听到她说出“王先生安排”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难以形容的波澜。不是畏惧，更像是一种……深埋的不赞同？但转瞬即逝，快得像从未出现过。

“林老师，麻烦了。”肖战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放软后的温顺和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仿佛昨夜那场风暴从未发生。

他甚至微微垂下眼睫，藏住里面所有的锐利和审视，摆出一种被伤痛磨去了棱角的、略带局促和依赖的姿态。

林悦显然接收到了他刻意释放的“无害”信号。她脸上的职业性笑容似乎稍微柔和了一分。“这是我的职责。

请您放松，我需要先检查一下关节复位后的稳定性和目前的活动度。”

她的动作非常专业细致。双手带着薄薄的手套，隔着固定夹板小心地触诊肖战的肩关节和肱骨位置，询问他疼痛的具体位置和感受度，记录数据。她的一举一动都符合教科书般的规范，指法精准，力道适度。

“恢复得很好。”林悦似乎松了口气，带着一点安慰性的真诚，“脱臼复位及时，处理得当。虽然伤及了韧带和周围组织，但只要按计划循序渐进地复健，功能完全恢复没有问题。”她边说，边打开了带来的专业工具箱，里面是各种小巧的康复辅助器材。

“接下来，我们先尝试最简单的手指和腕关节活动度训练，缓解僵硬。”她拿出一个小型握力器和几个色彩柔和的弹力球。

林悦一边指导肖战缓慢地练习抓握、屈伸手指，一边开始以闲聊般的语气，不着痕迹地询问：“肖先生这两天休息得还好吗？琉璃境的环境适应起来不容易吧？”

来了！试探！

肖战维持着低垂眼睑的状态，左手握着弹力球缓慢活动着右臂的手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疲惫：“还好……就是地方太大了，有点……不太习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林悦，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仿佛寻求理解的小动物般的脆弱，“王先生他……对我很照顾。只是……” 他又适时地停下，眼神游移，像是有些后怕，左手的手指甚至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因回忆而惊惧，却又强忍着。

他利用一切表演天赋，完美地演绎着一个经历了巨大惊吓后心有余悸、被强大力量震慑住后被迫乖顺、却又残留着惊惶不安的状态。没有直接抱怨囚禁，也没有表现出愤怒，只表现出一种“弱小无助”的、对照顾者复杂的态度。

林悦记录数据的笔尖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直视肖战那双写满“脆弱”的眼睛。这一次，肖战看得更真切了。在林悦眼中，那抹被压得很深的情绪波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清晰——那绝非仅仅是职业素养下的同情，更包含着一种沉重的、混合了无奈与深藏痛心的……悲悯？

她似乎在内心挣扎了一下，然后微微调整了呼吸，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谨慎而隐晦的提醒，同时她将一枚柔软的康复球递到肖战手中，像是借此动作传递某种信息：

“身体和心理都需要时间和耐心来恢复，肖先生。这里……有很多看似封闭的地方，其实是联通的。气流有时候……会在意想不到的角落形成很细微的回旋。”她的指尖在触及肖战掌心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朝着房间侧面、天花板靠近角落的一个极其隐蔽的银色金属通风口方向，点了一下！

肖战的心脏猛地一跳！

快得像一道闪电！他几乎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抬头望向那个角落的本能冲动！他握住那颗柔软的球，手指因为内心的巨大震动而微微用力捏紧。脸上却维持着刚刚的茫然和脆弱，像是没听懂，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低声重复着林悦表面的安慰之词：“嗯……我……我会慢慢适应的……”

气流？回旋？那个角落？

林悦是在给他提示？暗示那个通风口可能存在某种缝隙或通道？她是王一博的人，却冒着巨大风险传递这种信息？为什么？那抹深藏的悲悯，是为了谁？

巨大的问号瞬间填满了肖战的脑海，几乎要冲破他竭力维持的伪装。他只能低下头，更加专注地捏着那颗弹力球，仿佛那小小的塑胶球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悦似乎也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冒险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她恢复了正常的指导节奏，专注地带着肖战进行一些更轻柔的关节活动训练。

半个小时的康复训练时间，在林悦精准地把控下结束。结束时，王一博并没有出现。但他无处不在的意志却精准地贯穿了整个时间段。

“天穹”系统在时间刚到点时就发出了温和的提示音：“今日首次复健时长已达成，休息时间启动。”

林悦的指导动作立刻停下。她熟练地收拾好所有康复器具，重新恢复成那副专业但疏离的神态：“肖先生，今日的训练到此结束。您恢复基础不错，明天我会按时过来，开始下一阶段的恢复训练。”

她的话音刚落，那个沉默如影的护士已经上前，用湿毛巾擦拭肖战因活动而沁出薄汗的手腕和颈侧。

就在肖战以为她们将一起离开时，林悦站在门口，身体微侧，视线落在护士身上，对着空气说道：“天穹系统，反馈肖先生关节活动数据及恢复建议。”

“收到。数据已分析。”金属质感的男中音响起，“建议：第一阶段复健周期延长两天，逐步增加肌肉牵拉强度。避免过早进行高负荷训练以防二次撕裂。已更新至复健计划。”

林悦点点头，仿佛这才是例行公事。然而，肖战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抹极力压抑的惊愕！她最初设计的复健节奏显然不是这样！

延长两天？王一博！他在通过“天穹”系统，直接操控、延长甚至放缓他被禁锢在这里的时间！就连这看似专业的复健流程，每一步都被他冰冷地掌控着节奏！连康复师的意见都可以被后台随意覆盖修改！

一种更深的寒意攫住了肖战。他不止被囚禁在琉璃境，他的恢复、他的身体机能，都将按照那个男人的意志被精确规划！像一个程序，一个等待调试的机器！

林悦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抿了抿，最终只是对着肖战微不可查地轻轻摇了摇头，带着那种沉痛而无奈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就是如此。

然后，她便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箱，在护士无声的引导下，像一道被程序收回的影子，离开了医疗区，脚步依旧带着职业性的节奏，迅速消失在那片绿植掩映的通道深处。

室内只剩下肖战和那个护士。

光线温柔。

空间寂静。

护士开始为他测量午餐前的血压。

肖战看似温顺地配合着。他的右手还被固定着，左手拿着刚才林悦给他的那颗柔软弹力球，无意识地、反复地揉捏着。像是借此平复心中激荡的惊涛骇浪。

刚才发生的一切信息量太大！

林悦的风险提示！

王一博无处不在的绝对操控！

还有……那颗通风口！

肖战的眼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动声色地、极其缓慢地扫过那片高高的、靠近角落天花板的区域。

那个银色的通风口！和整个科技感十足的室内设计完美融为一体，它……真的可能有问题吗？

林悦不会无缘无故那样做！她那隐藏的悲悯和巨大的冒险行为，指向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答案——或许，她也是被迫的？或许，这座琉璃境的深处，还藏着王一博都不知道的、属于别人的反抗印记？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空气波动，如同最轻的叹息，拂过了肖战额前的一缕碎发。

是从……那个角落的方向传来的！

肖战的瞳孔，在低垂的眼帘下，骤然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