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桉的“人工巧合”策略在苏霁川身上也起了作用。当黎桉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用“为班级争光”、“活动学分”、“顺便看看朔神吃瘪的表情”为诱饵，半真半假地邀请苏霁川去竞赛组帮忙搭建磁场模型时，苏霁川的第一反应是嗤之以鼻。

“不去，老子看见他就烦。”他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

“别啊川哥，”黎桉死皮赖脸，“就当帮兄弟我一个忙，那玩意儿贼复杂，光靠我们几个手残党，搭到明年也弄不完，你手巧力气大，搞定它分分钟的事，再说了……”黎桉压低声音，眼神贼兮兮地瞟了一眼前排，“你就不想近距离看看，咱们的朔神大人，是怎么被一堆不听话的零件搞得焦头烂额的？多解气啊。”

最后一点，精准地戳中了苏霁川那点别扭的、被压抑的好奇心和恶趣味。他想象了一下朔辰那张万年冰山脸对着散落一地的零件束手无策的样子……虽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加上邓宔恒和姜景在一旁敲边鼓：“川哥，去吧去吧，就当去玩呗，竞赛组空调还足。”

“就是，总比在教室趴着强。”

苏霁川最终臭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模糊的“嗯”，算是答应了。心里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老子是去帮忙的，才不是给那个姓朔的打下手。

周六下午，物理竞赛专用活动室。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崭新的电路板、金属零件和润滑油的混合气味。巨大的磁场演示模型骨架已经搭好，各种精密的线圈、导轨、传感器和连接线堆满了长桌，像等待组装的精密仪器军团。

朔辰穿着一件干净的浅灰色T恤，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戴着防静电手环，正对着摊开在桌面的复杂装配图，眉头紧锁。他身边围着几个竞赛组的核心成员，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图纸上的某个联动装置组装遇到了麻烦，几个关键部件的公差配合似乎出了问题，卡死了。

“这里，轴承座和转轴的间隙不对。”朔辰指着图纸一处，声音冷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丝，“理论上应该是0.05mm的间隙配合，但实际零件……可能有0.1到0.15mm的偏差。强行压入会损伤轴承。”他拿起一个闪亮的银色轴承和一个同样精致的转轴，试图比划，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擅长推演和设计，但这种需要精细手感和空间想象的实际装配，尤其是处理微小的公差问题，并非他的绝对强项。

“那……打磨转轴？”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小声提议。

“不行，精度无法保证，而且会破坏表面硬化层。”朔辰立刻否决。

“换轴承？”

“型号特殊，备件库没有匹配的。”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朔辰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图纸上敲击着，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也透露出内心的压力。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苏霁川晃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拽上天的样子，校服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他扫了一眼堆满精密零件的桌子，又看了看围在一起愁眉苦脸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朔辰紧锁的眉头和手里卡住的轴承上，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哟，学神也有搞不定的时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刺入安静的空气。

竞赛组的人都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异类”。朔辰敲击图纸的指尖猛地顿住，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的苏霁川。那眼神，瞬间从专注的困扰切换回熟悉的冰冷和排斥，还夹杂着一丝“他怎么来了？”的错愕和麻烦感。

黎桉赶紧从后面挤出来，笑嘻嘻地打圆场：“哎呀呀，救星来了，朔神，帮手我给你请来了，苏霁川，动手能力一流，川哥，来来来，就是这个小东西卡住了。”

黎桉不由分说地把苏霁川推到桌子前，指着朔辰手里那个卡住的轴承和转轴。

苏霁川低头看了看朔辰手里那精巧得仿佛工艺品的零件，又看看图纸上复杂的标注，心里其实有点发怵。这玩意儿看着就金贵，跟他平时鼓捣的扳手榔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但来都来了，还被黎桉架到火上，加上朔辰那冰冷的眼神一激，他那点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起开。”他没看朔辰，只是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带着点不耐烦。

朔辰眉头蹙得更紧，握着零件的手指收紧，显然不想把这个精密部件交给这个“破坏狂”。

黎桉赶紧打哈哈：“朔神，让川哥试试嘛，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呢？”

苏霁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伸出手，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用蛮力，一把从朔辰手里“夺”过了轴承和转轴。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朔辰微凉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分开。

苏霁川拿着零件走到光线更好的窗边，眯起眼，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轴承内圈和转轴接触面的情况。他粗糙的、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金属表面，感受着那细微的凸起和凹陷。这个动作，和他那天蹲在破三轮车旁检查链条时的姿态如出一辙——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对手感和空间关系的直觉判断。

“不是间隙大了，”苏霁川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与课堂截然不同的笃定，“是这轴头边上，有毛刺。磨的。”他用指甲在转轴顶端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处刮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沙”声。

朔辰一怔，立刻凑近去看。果然，在转轴顶端的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加工时留下的毛刺，正是这点毛刺，在压入时卡住了轴承内圈的边缘。

这个发现，让朔辰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愕，他完全没想到问题出在这里，他的思维一直锁定在公差配合的理论计算上，却忽略了最基础的加工瑕疵，而苏霁川，这个在他眼里只懂蛮力的家伙，竟然凭借最原始的手感和观察力，瞬间就抓住了关键。

“给我。”苏霁川朝旁边一个竞赛组的男生伸出手，没说要什么。那男生愣了一下，赶紧把桌上一个装着精密工具的小盒子推过去。

苏霁川打开盒子，手指在一排锉刀、油石上划过，最后挑了一块极其细小的、尖锥形的油石。他一手稳稳捏住转轴，另一只手捏着油石，对着那个细微的毛刺处，开始极其专注、极其耐心地打磨。他的动作很轻，很稳，带着一种与他暴躁性格完全不符的精细控制力。每一次摩擦都极其轻微，打磨几下就停下来，对着光检查，再继续。

整个活动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苏霁川那双骨节分明、沾着一点油污的手，在精密零件上进行着外科手术般的操作。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也浑然不觉。

朔辰就站在他旁边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紧紧锁定在苏霁川的手和那个细小的毛刺上。他心中的震惊如同涟漪般扩散。那专注的神情，那稳定的手，那精准的判断，与他记忆中那个摔工具箱、撕作业本的暴戾身影形成了极其强烈的、令人眩晕的割裂感。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几分钟后，苏霁川停下动作，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转轴顶端，又拿起轴承比划了一下。他满意地哼了一声，将打磨好的转轴递还给旁边那个还处于呆滞状态的男生：“行了，试试。”

男生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接过转轴，拿起轴承，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轻轻一压——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象征着完美契合的轻响。

轴承丝滑地、毫无阻滞地套在了转轴上。

“成了，”黎桉第一个跳起来欢呼。

“卧槽，真行啊。”竞赛组的其他人也纷纷惊叹，看向苏霁川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苏霁川随手把油石丢回工具箱，扯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擦手，脸上没什么得意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朔辰。

朔辰正看着他。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冰冷、排斥或审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清晰地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惊愕，有对那精准手感的难以置信，更有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后的茫然和探究。那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苏霁川这个人，而不是那个贴满了负面标签的符号。

苏霁川被朔辰这种前所未有的、直勾勾的、带着强烈探究欲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小得意瞬间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取代。他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看什么看！弄好了就赶紧干活。” 然后，他像是要逃离这令人不适的目光，转身就走向旁边堆放重型支架的地方，开始闷头研究怎么把那些沉重的底座固定得更稳当。

他的背影依旧带着点桀骜，耳根却隐隐有些发红。

朔辰的目光追随着苏霁川走向支架的背影，看着他毫不费力地扛起沉重的金属底座，动作流畅地将它们精准地对位，用巨大的扳手熟练地拧紧固定螺栓。那力量，那效率，那种与金属打交道的、近乎本能的熟稔感，再次冲击着朔辰的认知。

黎桉凑到朔辰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和得意：“怎么样朔神？我说什么来着？‘瞎猫’的爪子，有时候也挺好使的，对吧？”

朔辰没有回答。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桌上那个被完美装配好的轴承和转轴，又看了看图纸上那个卡了他许久的节点。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一支笔，在图纸旁边那行关于公差配合的复杂计算式下方，极其清晰地、工整地写下了三个字，像是给自己的一个注解，又像是对某个新发现的认可：【手感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