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不起眼的滚珠轴承,带着惯性,精准地撞在临时杠杆的支点铁管下端。“嗒”一声轻响。锈迹斑斑的铁管角度发生极其细微的偏移。搭在铁管“长臂”末端充当“配重”的小木块,重心随之微妙调整,竟异常平稳、流畅地沿着倾斜的管身,朝着靠近支点的“短臂”方向,无声地滚动了一小段距离,最终稳稳停住。粗糙的材料,随意的搭建,却在偶然的碰撞下,于混乱的废墟中,展现出一丝属于物理定律本身的、令人惊异的和谐与精妙平衡。这微小的变化,在弥漫着硝烟和金属碎片的混乱现场,几乎被完全忽略。除了一个人。朔辰的目光,原本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苏霁川那张写满暴戾和挑衅的脸上,眼底翻涌着深切的厌恶与冰冷的警告。然而,就在那颗轴承滚动、撞击、引发连锁反应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微小结构的变化。他眼底那浓烈的负面情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被打破。那是一种极其短暂的、纯粹的、属于研究者本能被触动的惊愕。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那意外展现的精妙所吸引的专注,瞬间取代了一切,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猛地从苏霁川脸上移开,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桌角那个简陋粗糙的临时“杠杆装置”上。那眼神,锐利、清澈,带着洞穿本质的穿透力,与他平时凝视复杂电路图或推导公式时如出一辙,却又多了一丝意外发现的、纯粹的亮光。这光芒,与他此刻苍白冰冷的面容形成了奇异的、强烈的反差。他看得如此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根铁管、那块滚动的木块、以及它们之间那偶然达成的、脆弱的平衡点。他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前倾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虚划了一下,似乎在计算着那个微小位移的力矩关系。苏霁川正处在暴怒的巅峰,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等着迎接朔辰的爆发或反击,等着那预料中的、更激烈的冰火碰撞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对方目光的骤然移开,以及……一种他从未在朔辰眼中见过的、纯粹的、近乎痴迷的专注,那眼神……不是愤怒,不是厌恶,甚至不是漠视,而是一种……盯着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探究。这感觉比直接的冲突更让苏霁川感到错愕和……一种被彻底无视的、更深层次的羞辱 ,他蓄满力的一拳,不仅打在了棉花上,棉花里还长出了一朵他完全看不懂的花。“你他妈看什么?”苏霁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被忽视的狂怒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被那专注目光刺痛的慌乱。他下意识地顺着朔辰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自己随手搭的那堆破烂玩意儿,还有那颗滚到一边的、灰扑扑的轴承珠子。有什么好看的?一堆垃圾,他在心里咆哮。就在此时,朔辰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沉浸在思考中无意识的呓语,声音极低,带着一种纯粹的、发现新线索般的探究欲:“等下……这个摩擦力……”“等下?”苏霁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暴怒瞬间冲垮了那点错愕,他猛地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朔辰笼罩,带着未散的硝烟味和暴戾的气息,狠狠打断了朔辰那微弱的自语,“下你妈的头,老子问你话呢,聋了。”他动作粗暴地,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图,狠狠一巴掌朝着桌角那个“碍眼”的临时杠杆装置扫去。“哗啦——”几块木板、那根刚刚展现了精妙平衡的铁管、那颗无辜的轴承滚珠,连同几颗散落的螺丝螺母,被苏霁川带着狂怒的力道,如同垃圾般彻底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碰撞和滚动声。那脆弱的、偶然形成的精妙平衡,瞬间支离破碎,化为乌有。朔辰猛地回神。那专注的、带着意外亮光的眼神,如同被强行掐灭的烛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更加深不见底的寒意,那寒意并非仅仅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如同看待不可回收有害垃圾般的决绝。他看着被扫落在地、彻底散架的“装置”残骸,又缓缓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如野兽的苏霁川。这一次,朔辰的眼中,连最后一丝探究欲和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交流缝隙,都彻底消失了。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两块万年不化的玄冰,清晰地映出苏霁川暴怒扭曲的脸,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一个空无一物的虚无。他没有咆哮,没有指责,甚至没有皱眉。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联系的、仪式般的决绝。他拉开了与苏霁川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也彻底拉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非敌对的物理空间。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朔辰的目光平静地转向旁边吓得脸色惨白、还在微微发抖的林薇。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公事公办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简洁、更加不容置疑:“设计图、原理分析、材料清单,我会在周一前发你邮箱。模型制作,你负责。报告整合,我处理。”他顿了顿,目光甚至没有再看苏霁川一眼,仿佛对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只是对着空气,清晰地、冰冷地补充了最后一句判决:“至于他,排除。”说完,朔辰不再看任何人,包括欲言又止、满脸担忧的方晴和黎桉。他俯身,极其珍重地、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那本完好无损的、凝聚了心血的笔记本,仔细地拂去上面可能沾染的、来自苏霁川方向的灰尘。他将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值得守护的净土。接着,他绕过地上那堆被苏霁川扫落的“垃圾”,步伐稳定,背影挺直得如同标枪,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绝对的冰冷和疏离,径直走出了教室门。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苏霁川一眼,也没有再对那堆散落的材料投去一瞥。那短暂的、由偶然物理现象引发的专注亮光,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小石子,在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后,迅速被更加深沉的、冻结一切的寒冰所覆盖、湮灭。教室里一片死寂。苏霁川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扫落东西的姿势,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但眼神里除了未消的暴怒,更多了一种……茫然和无处着力的空虚感。他看着朔辰消失的门口,又低头看看地上那堆被自己亲手摧毁的“垃圾”。刚才朔辰那专注的眼神,和他此刻彻底冰冷的背影,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冲撞。“排除”?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心里。他赢了,他赶走了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可为什么……为什么感觉像是自己亲手砸碎了一件……连他自己都没看清是什么的东西。为什么朔辰最后那个眼神,比任何咆哮都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挫败。林薇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方晴等人面面相觑,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和僵立在那里、表情复杂难辨的苏霁川,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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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