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砸在硬水泥地上，发出沉闷又巨大的“砰”一声响，震得苏霁川自己耳膜都嗡嗡的。刚打完半场，他撑着膝盖喘气，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滚烫的地面洇开一小团深色。九月的阳光毒辣，空气里弥漫着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焦糊味和少年人蒸腾的汗气。“川哥，接着。”场边传来姜景的喊声，一瓶矿泉水划着弧线飞来。苏霁川头也没回，手臂随意一抬，稳稳接住。冰凉的瓶身贴上汗津津的脸颊，他拧开盖子，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水顺着嘴角流下，混着汗，洇湿了胸前球衣一大片深蓝。他胡乱抹了一把，视线习惯性地扫过喧嚣的球场外围，像巡视领地的年轻头狼。目光却在下一秒猛地钉住。场边围拢的人墙外，隔着几步距离，一个人影静静立着。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白校服，却干净得像是刚从包装袋里拿出来，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过分清瘦挺拔的轮廓，像一株孤直的竹子，硬生生在这片喧腾热浪里辟开一小块格格不入的冷清地带。朔辰。这个名字几乎是瞬间砸进苏霁川的脑子里，带着全校皆知的光环，常年霸榜的学神，竞赛奖项拿到手软，以及……出了名的不食人间烟火。苏霁川心底那点打完球的燥热还没散尽，嘴角习惯性地往下撇了撇。啧，好学生。空气里的汗味和聒噪似乎都让他更烦了几分。就在此时，场边另一角猛地炸开一片混乱的喧哗。“操，你他妈推谁呢？”“推你怎么了？眼瞎挡道。”苏霁川眼神骤然一厉，闪电般循声望去。只见邓宥恒那标志性的一头乱毛正和一个隔壁班的刺头互相揪着领子，两人脸红脖子粗地推搡着，旁边几个跟班也骂骂咧咧地围了上去，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炸。“邓子。”苏霁川吼了一嗓子，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被他看也不看地朝身后一甩，“哐当”一声砸在装篮球的铁丝筐上。他人已经像头被激怒的豹子，几个大步就冲了过去，蛮横地撞开挡路的几个人，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汗味，硬生生插进了冲突中心。“松手。”他声音不高，却压着一种淬了冰的狠劲儿，一把攥住对方揪着邓宥恒衣领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脸色瞬间扭曲了一下，“有话说话，别他妈动手动脚。”对方被他这气势慑得一愣，下意识松了力道。苏霁川趁机把骂骂咧咧、嘴角还带了点淤青的邓宥恒拽到自己身后护着，宽阔的肩膀像一堵墙。他微微抬着下巴，眼神扫过那几个找茬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怎么，想打群架？”对面几人被他看得有点发怵，一时竟没人接话。篮球场上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这一小块区域紧绷的死寂。苏霁川这才喘了口气，抬手用护腕蹭掉额角滑进眼睛的汗珠，视线不经意地再次掠过人群外围。那个清冷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朔辰。隔着几步距离，隔着喧嚣与尘土，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这片混乱的中心，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一股无名火“噌”地直冲苏霁川脑门。又是这种眼神，高高在上，置身事外，仿佛他们这些人的争执打闹，不过是供他这位学神大人消遣解闷的猴戏。他刚为兄弟出头压下去的火气，混杂着少年人敏感的、被轻视的屈辱感，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苏霁川猛地扭过头，汗湿的额发下，那双总是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朔辰。他扯开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笑浮现在脸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嘈杂：“喂，看够了吗，学神。” 那声“学神”被他咬得又重又慢，淬满了毫不掩饰的讽刺，“热闹好看？还是赶着去跟老师打小报告？”话音砸在地上，带着火星子。四周的空气似乎又凝滞了一瞬。连邓宥恒都忘了揉嘴角的伤，愕然地看向朔辰的方向。朔辰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终于动了。他微微蹙起眉，目光落在苏霁川那张写满桀骜不驯和敌意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秒。那眼神很复杂，似乎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又像是对这种无端指控的轻微困惑，但最终，都化成了更深的疏离和淡漠。他一个字也没说，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吝于给予。仿佛苏霁川那带着刺的挑衅只是一阵无关痛痒的风。朔辰直接转开视线，仿佛眼前这片混乱从未存在过，迈开步子，干净的白球鞋踏过粗糙的水泥地，朝着远离球场、远离这片纷争的方向，径直离开了。背影清瘦笔直，步伐稳定，没半分迟疑或停留。那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刺人。“操。”苏霁川看着那消失在人群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胸口那股憋闷的邪火非但没散，反而烧得更旺。他烦躁地一把捞起滚到脚边的篮球，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粗糙的表皮，指节用力到泛白。篮球在他指尖暴躁地、毫无规律地旋转着，发出急促的摩擦声。“妈的，”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未消的余怒和一种被冒犯后的不爽，“装模作样，看着就烦。”邓宥恒这才龇牙咧嘴地凑过来，用手背蹭掉唇角的血迹，眼神还追着朔辰消失的方向，小声嘟囔：“川哥，你跟朔神较什么劲啊，他那人就那样，独得很，跟谁都不沾边儿，从来不惹事的。”“谁他妈跟他较劲了，”苏霁川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拔高声音反驳，篮球被他拍得“砰砰”作响，砸得地面呻吟，“老子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清高样儿，好像谁都得捧着他似的。” 他发泄似的用力运了几下球，球砸在地上又高高弹起，撞进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烦死了。”他最后低吼了一句，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和莫名的……失落。那感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难受。他不再看任何人，抱着球，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球场另一边走去，背影绷得紧紧的，每一步都像要把地面踏穿。阳光把他染着怒气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刚才朔辰离开时那道清冷的影子，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延伸开去。姜景小跑着从人群里挤过来，恰好看到朔辰离开的侧影，随口道：“欸？那不是朔辰吗？刚从图书馆出来吧，估计又被老班叫去做竞赛题了。”苏霁川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走得更快，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