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张力。

肖战盯着被扔到沙发角落的手机，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发送成功的提示像一道灼热的烙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他的心上。恐慌和后悔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让他四肢发冷，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怎么能如此冲动？白天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自我告诫，在那个梦境的余温和夜晚的孤寂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那句轻飘飘的“在吗？”，此刻像是最愚蠢的证明，证明了他的失败，证明了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静和洒脱。

他甚至不敢去想王一博会怎么回复。是礼貌而疏离的“在，有事？”，还是更长久的、令人绝望的沉默？哪一种都足以让他本就酸涩的心情雪上加霜。他蜷缩在沙发上，将脸埋进膝盖，一种无力的自我厌弃感笼罩了他。

而另一端的王一博，同样被困在情绪的漩涡里。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着他紧绷的侧脸，那双惯常冷清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狂喜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愤怒和委屈的火焰又灼灼燃烧，还有一种深切的、不愿承认的害怕。

他修长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几次想要敲下质问的、甚至是带着讥讽的话语，却又一次次地删除。他发现自己竟然可悲地害怕，害怕任何带有情绪的字眼，都会吓跑对方，让这来之不易的、微弱得可怜的联系再次断掉。

最终，某种根植于心底的、近乎本能的情感压过了翻腾的怒意。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塞，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刻意显得冷淡的语调，回复了三个字。仿佛只是回应一个普通朋友的普通问候。

「嗯。在。」

发送。

然后，他将手机猛地扣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随之而来的、更加磨人的等待和不确定性。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穿梭的车流，胸口堵得发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弥漫开来。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明明被那样长时间地忽视冷落，却还是因为对方一句莫名其妙的问候而方寸大乱。

手机提示音清脆地响起，打破了客厅里死寂般的沉默。

肖战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僵硬地、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投向沙发那头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新消息预览。

来自王一博：「嗯。在。」

极其简短的回应，看不出任何情绪，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没有疑问，没有热情，甚至没有一丝好奇。就只是……“在”。

肖战的心，像是被这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痛伴随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失落感蔓延开来。看，他果然打扰到他了。他果然……并不怎么在意。

指尖冰凉，他颤抖着拿回手机，点开对话框。那三个字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下面是他那条愚蠢的“在吗？”，构成一幅无比尴尬而苍白的画面。

他该说什么？ 说“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太刻意，太虚伪，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可以这样寒暄的关系。 说“我收到了你的书，谢谢？”——然后呢？对方如果只是回一句“不客气，随手买的”，他又该如何接下去？ 还是直接问“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这更像是一种无理取闹，一种他早已失去了资格的质问。

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发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几年的时光，还有太多无法言说的误会、骄傲、胆怯和无法挽回的距离。

沉默再次降临。

这一次，是肖战不知道该如何打破。

他盯着屏幕，眼睛酸涩得厉害，却流不出眼泪。那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伸出的手，却只触摸到了一堵冰冷而光滑的墙，无处着力，只能徒劳地滑落。

王一博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焦躁得像一头困兽。手机安静得可怕。那一声提示音后，就再没有了动静。

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只是随口一问吗？问完就完了？ 还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让他帮忙转发某个宣传，或者询问某个共同认识的人的联系方式？

各种猜测像毒虫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希望是前者，又害怕是前者；他恐惧是后者，却又觉得后者才更符合现实。这种悬而未决的折磨，几乎要将他逼疯。他几次拿起手机，想不管不顾地发一句“有什么事？”，又硬生生忍住。

他不想显得那么急切，那么……廉价。

最终，他颓然地坐回沙发，将脸埋进掌心。一种深切的疲惫和酸楚席卷了他。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在对方可能只是无心一问的现实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可笑而可怜的笑话。

也许，他寄出那本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它并没有像他隐秘期待的那样重新连接起什么，反而更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值得在意的涟漪都未曾激起，除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念念不忘和愚蠢。

时间在两人的沉默和煎熬中，又过去了将近十分钟。

这十分钟，对肖战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知道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否则这次冲动之下的联系，就会以一个更加尴尬和难堪的方式彻底终结。

他必须要说点什么。

哪怕……只是最无关痛痒的话。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低下头，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艰难地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钧重。他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平常，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为久不联系而产生的生疏和客气。

「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还好吗？」

他删掉了语气词，删掉了可能透露过多关心的词语，最终只留下了这句干巴巴的、近乎公式化的问候。他甚至不敢用感叹号，只用了一个句号，让整句话看起来更加冷静和克制。

发送。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手机扔在一旁，整个人脱力般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手机震动的嗡鸣声在寂静的酒店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王一博几乎是瞬间抓起了手机。

屏幕上跳出的新消息，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紧绷的神经。

「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还好吗？」

公事公办的语气。标准的、适用于任何久未联系之人的客套问候。甚至连一个表达些许熟稔的语气词都没有。

果然如此。

王一博看着那句话，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嘴角却沉重得扬不起来。胸口那股翻腾的怒火和委屈，奇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失望和疲惫。

看，他猜对了。

他所有的激动，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患得患失，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可笑。对方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个人存在，于是顺手发来一句不痛不痒的问候，就像清理通讯录时看到某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随手发一句“嗨，最近怎么样”一样随意。

他甚至能想象出屏幕那头，肖战发出这句话时，那副礼貌而疏离的表情。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轻慢的屈辱感包裹了他。他不想再陪他玩这种成年人之间虚伪的社交游戏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自嘲的冷笑，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赌气和不耐烦，也带着一种想要刺痛对方、或者说想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不再被轻易影响的幼稚冲动。

「就那样。忙。拍戏，跑通告，你知道的。」

他故意用了极其简略、甚至有些敷衍的词句，每一个字都透着距离感和“我不想多聊”的意味。他甚至补充了一句，将对方可能接下来的所有寒暄都堵死。

「你呢？大忙人怎么突然想起问我了？」

最后这句，几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的讥诮。发送出去的那一刻，他感到一阵短暂的、报复性的快意，但随即而来的，是更深更空的无望和酸涩。

他把手机再次扣下，这一次，他甚至不想再等任何回复了。因为他几乎可以预见，对方会如何用更官方、更客气的话来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也许，这样也好。

彻底断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肖战看着屏幕上迅速弹出的回复，那冰冷、敷衍甚至带着刺的语句，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凉透了四肢百骸。

「就那样。忙。拍戏，跑通告，你知道的。」 「你呢？大忙人怎么突然想起问我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果然……他打扰到他了。对方不仅不在意，甚至可能感到厌烦了。那句“大忙人”，听起来更是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像是在嘲笑他多年来的不闻不问。

所有的勇气和残存的期待，在这一刻彻底粉碎。酸涩的情绪盈满了胸腔，堵得他呼吸困难。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冷，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他还能说什么呢？ 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说因为一个可笑的误会？说自己一直在假装不在意？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苍白的辩解，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 继续追问对方近况？显然对方已经用“就那样”和“忙”堵死了所有可能性。

再继续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将这场重逢（如果这能算重逢的话）推向更加无可挽回的尴尬境地。

也许，就这样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涌上眼眶的酸热逼退下去。手指重新点亮屏幕，在那条充满刺的回复下面，敲下了最后一句。用尽了他所有的演技，让这句话看起来尽可能地平静、自然，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他真的只是完成了一次偶然的、无足轻重的问候。

「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来，问问。你忙吧，不打扰了。」

句号。没有任何留恋的意味。

发送。

然后，他几乎是立刻退出了对话框，甚至手指有些慌乱地想要直接删除掉整个聊天记录，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自己今晚所有失控和狼狈的证据。但指尖悬在“删除”选项上，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只是将手机设置了静音，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感觉心里某个地方，也随着那条信息的发送，彻底沉寂了下去，变得一片冰凉。

原来，比漫长等待更磨人的，是鼓起勇气后，却发现对方早已不在原地，甚至不愿回头看一眼的……这种酸涩的领悟。

而酒店里，王一博的手机屏幕最终再次亮起。他看着那条彻底划清界限、宣告对话终结的回复，嘴角那抹自嘲的冷笑终于缓缓消失，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洞。

他猜对了。

一切都结束了。以一种比他想象中更加平淡，却也更加酸楚的方式。

他沉默着，没有回复。只是手指动了动，将那个置顶的聊天框，取消了置顶。

然后，他将手机扔到床上，走进了浴室。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掩盖了可能存在的、其他任何声音。

夜，还很长。而某种刚刚燃起一丝微弱火苗的希望，尚未真正燃烧，便已悄然熄灭在各自无声的酸涩里。只剩下那本远道而来的《航海日志》，和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无声地证明着某些东西，曾经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