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箍死死焊住。
龚俊那只滚烫的手,带着濒死般的执拗和惊人的力道,死死攥着我的腕骨。皮肤相接处传来的灼人高温,和他掌心因剧痛而失控的细微痉挛,混合着他破碎呓语中滚落的泪,像一团混乱又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末梢。
“别……走……”
他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高烧将他平日冰雕般的俊颜蒸腾出病态的红晕,冷汗浸透鬓角,紧锁的眉头下,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快速转动,仿佛深陷在某个血腥恐怖的梦魇里无法挣脱。
我僵立在床边,动弹不得。身体的本能叫嚣着要甩开这滚烫的桎梏,要远离这个危险又混乱的源头。可脚底像生了根,目光被他此刻毫无防备的脆弱死死钉住。太医那句“蚀骨之痛,终身相伴”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眼前是他替我挡箭时决绝的背影……一股极其复杂的洪流在胸腔里冲撞,将理智冲刷得七零八落。
屏风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是守夜的太医和宫人。
“……高热不退,心脉紊乱,再这样下去……”
“……那‘蚀骨’之毒太过霸道,引动了心火……”
“……若子时前高热还不退,恐伤及神智……”
子时……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角落的铜壶滴漏。离子时,不足一个时辰了。
伤及神智……这疯子要是真烧傻了……
心猛地一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不行!他不能傻!他要是傻了,二皇子背后那条大鱼还怎么钓?那条指向“主上”的密信线索岂不是断了?!对!查案!我是为了查案!这疯子现在还不能死,更不能傻!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让我瞬间找到了行动的支点。
“水……” 龚俊的呓语带上了更浓重的痛苦,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用还能活动的左手,笨拙地拿起床边矮几上的青瓷水杯。指尖探入杯中,试了试温度,是温的。我侧过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紧攥着我右手腕的伤臂(天知道这个姿势有多别扭),将杯沿凑近他干裂的唇。
“喝水。” 我声音干涩,带着命令式的僵硬。
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只是本能。滚烫的唇触碰到微凉的杯沿,下意识地微微张开。我一点点倾斜杯身,温水流淌进去。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吞咽的动作牵扯到肩胛下的伤口,让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眉头皱得更紧,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
喂了几口水,他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点,但额头的温度依旧烫得吓人。我放下水杯,目光落在那条覆在他额上、已经被他体温烘得温热的冰帕上。
换帕子。
我试图抽回右手去拿旁边水盆里新的冰帕。
刚一用力,手腕上那铁钳般的力道骤然收紧!剧痛袭来!
“呃!” 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走!” 龚俊猛地从喉间挤出嘶哑的、带着惊恐呓语,身体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梦中正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攥着我的手腕,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指甲甚至掐进了我的皮肉里!
“操!”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角青筋直跳。这疯子!昏过去了力气还这么大!
“不走!不走!给你换帕子!” 我几乎是咬着牙,压着怒火低吼,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野兽。左手艰难地越过他的身体,摸索到水盆边,捞起一块新的、浸透了冰水的帕子。冰凉的触感让我精神一振。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别扭地用左手,将他额头上那块温热的旧帕子一点点抽走。这个动作需要身体前倾,离他极近。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带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还有那股独属于他的、如同寒山雪松般的冷冽气息,此刻被高烧蒸腾得滚烫而混乱。
换上新冰帕的瞬间,龚俊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丝,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喟叹。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也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点点。
有效!
我稍微松了口气,维持着这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左手拿着冰帕,时不时笨拙地调整一下位置,让冰冷的刺激持续作用于他滚烫的额角。右手腕依旧被他死死攥着,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度和力量。
时间在药味、血腥气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烛火在纱幔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外间太医的低语和滴漏的滴水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冰帕的作用,或许是他自身的意志在抵抗,龚俊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高热特有的灼热,但不再那么紊乱。紧锁的眉头也终于松开了一些,只是眼珠依旧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
就在我左手举得发酸,准备换只手活动一下时,床上的人突然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冷……”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颤抖的字眼,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不是呓语,更像是无意识的呻吟。
冷?
我愣了一下。他浑身烫得像火炉,怎么会冷?难道是毒素侵蚀带来的错觉?
“冷……”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微弱,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身体蜷缩起来,试图汲取温暖,但这个动作立刻牵动了肩胛下的伤口,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
看着他因剧痛和高热煎熬而瑟瑟发抖的样子,那句“蚀骨之痛”再次狠狠撞上心头。我烦躁地啧了一声,目光扫过厚重的锦被——那被子对他现在的体温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环顾四周,除了被子,没有任何能盖的东西。宫人们都在外间候着……
妈的!
我暗骂一声,看着他那张在昏黄烛光下显得格外脆弱苍白的脸,看着他无意识微微颤抖的、失了血色的薄唇,还有那紧攥着我手腕、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手……
鬼使神差地,我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别扭,侧身坐在了床沿。
然后,用那只没被他抓住的左手,极其僵硬地、小心翼翼地,隔着锦被,轻轻搭在了他因寒冷幻觉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掌心下,隔着丝滑的寝衣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肌肉因寒冷幻觉和剧痛而产生的细微痉挛,以及那依旧滚烫的温度。
“冷……” 他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点的、隔着被子的暖意,无意识地又呢喃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朝我这边蜷缩了一点,额头甚至无意识地蹭了蹭我按在冰帕上的手背。
我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连呼吸都屏住了。这姿势……这距离……太他妈诡异了!我张哲瀚,竟然在深更半夜,坐在死对头的床边,像个老妈子一样给他捂胳膊?!
荒谬感如同海啸般淹没了我!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琢磨着是不是该抽手跑路时,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
龚俊那只一直死死攥着我右手腕的手,突然动了动。他似乎觉得隔着被子还不够,那只滚烫的手,竟牵引着我的手腕,缓缓地、执拗地,往他颈侧的方向挪去!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固执。
他想干嘛?!
我头皮发麻,试图抵抗,又怕用力过猛扯动他的伤口。
就在这犹豫的几秒,我的右手腕,连同我的半截小臂,被他牵引着,最终……贴在了他滚烫的颈侧皮肤上!
嘶——!
滚烫!细腻!带着生命搏动的触感瞬间从手腕传遍全身!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但手腕被他死死按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热源,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叹息般的低吟,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侧过脸,将滚烫的颊侧和耳廓,紧紧贴在了我微凉的小臂皮肤上。
“唔……” 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喟叹,像只终于找到温暖巢穴的倦鸟,整个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呼吸变得更加绵长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安稳的意味?
我僵成了真正的石雕。
手腕内侧,是他颈侧滚烫的脉搏和细腻的皮肤。小臂外侧,紧贴着他高热的颊侧和柔软的发丝。他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喷在我的肘弯内侧,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麻痒。而我整个人,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半坐在床沿,左手还按在他额头降温的冰帕上,右手臂则成了他取暖的“枕头”……
龚俊……
你他妈……
真是……病得不轻!
我维持着这个高难度的、荒诞至极的姿势,一动不敢动。手臂很快就开始发麻,半边身子都僵了。烛火噼啪,滴漏声声,外间太医的低语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传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方寸之地,只剩下他滚烫的呼吸和我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自己的右臂要废掉的时候,屏风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低语。
“……似乎平稳些了?”
“……热度退下去一点了?”
“……张太傅还在里面?”
我心头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但龚俊似乎睡沉了,贴着我手臂的力道虽然放松了些,但依旧没有完全松开。我这一动,他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眉头又微微蹙起,脸颊在我手臂上蹭了蹭,寻找着更舒服的位置。
该死!
就在我进退两难之际,锦缎帘幕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院判那张疲惫又带着点探究的老脸探了进来。
当他的目光落到床上,看清我和龚俊此刻的姿势时——我僵硬地坐着,龚俊枕着我的手臂睡得安稳——院判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活像见了鬼!他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小太医,表情同样精彩纷呈。
空气瞬间凝固。
院判不愧是老江湖,震惊只持续了半秒,立刻换上了一副“原来如此”、“老朽懂了”、“打扰了”的复杂表情,飞快地缩回了脑袋,还贴心地、悄无声息地把帘幕重新拉严实了。
我:“……”
完了。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明天整个太医院,不,整个皇宫都会传遍:张太傅深夜守候国师病榻,国师枕着太傅手臂安眠……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气得眼前发黑,恨不得把手臂底下这个睡得安稳的罪魁祸首摇醒揍一顿!
就在我怒火攻心,准备不顾一切抽回手臂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龚俊枕边——那层层叠叠的锦被褶皱里,似乎露出了一角……不属于寝具的、深紫色的布料?
是他换下来的、染血的国师袍?
我心头微动。白天密道里发现的那封密信,内容太过惊悚,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或许……这袍子上还能找到其他线索?
查案!我是为了查案!
这个理由再次如同强心针注入体内。我强压下抽回手臂的冲动,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角深紫色的布料。
指尖触碰到冰凉丝滑的锦缎,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气息。我屏住呼吸,一点点将袍子从锦被下往外抽。
动作极其轻微,生怕惊醒了枕着我手臂的“人形火炉”。
袍子很沉,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迹。我一点一点地抽,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内衬的暗袋,袖口的夹层……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除了血迹,就是被弩箭撕裂的口子。
难道是我多心了?密信已经被处理掉了?或者……根本没放在袍子里?
我有些失望,正准备放弃,指尖在触碰到袍子破损撕裂的下摆边缘时,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寻常的凸起!
不是血迹硬块!像是……夹层!
我精神一振!立刻用指甲小心地抠开那被血污黏连的、撕裂的布料边缘。果然!里面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用同色丝线缝合的夹层!夹层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找到了!
我心脏狂跳,指尖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顾不上手臂的酸麻和龚俊紧贴的滚烫温度,我小心翼翼地将夹层里的东西抠了出来。
不是纸。
那是一小块……触手冰凉、非金非玉、通体漆黑如墨的……令牌?!
令牌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入手沉重,边缘雕刻着极其繁复诡谲的、如同藤蔓缠绕又似骨骼拼接的阴森纹路。令牌中央,浮雕着一个狰狞的兽首——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獠牙毕露,双目空洞,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阴邪气息!
令牌背面,没有文字,只有两个深深的、如同用利爪刻上去的篆体古字:
「幽泉」
幽泉令?!
一股极其阴冷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窜遍全身!这令牌的样式和气息,充满了不祥!与那封密信中提到的“幽泉”完全吻合!
这令牌……就是信物?那个隐藏在二皇子背后、被称为“主上”的神秘势力,名为“幽泉”?!
他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颠覆大胤?龚俊……又怎么会得到这块令牌?是截获的?还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龚俊和这个“幽泉”……是否也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我死死盯着掌中这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泉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枕着我手臂的龚俊那滚烫的体温都无法驱散!
就在这时!
“呃……” 枕着我手臂的龚俊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我猛地回神!只见他脸色瞬间由潮红转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微弱,额头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又猛地飙升起来!
“太医!太医!” 我顾不上什么令牌不令牌,失声大喊!
感觉挺困 躺床上就精神了……今天两个人又肢(亲)体(密)接触了哦~嘿嘿嘿~-(¬∀¬)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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