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瞬被无限拉长、扭曲。
龚俊倒下的身影,深紫袍服上洇开的那片刺目暗红,还有那支没入他肩胛下、兀自颤抖的染血箭羽……像一幅定格的血腥画卷,狠狠烙进我的眼底。
“国师大人!”
“大人!”
侍卫统领和紫微卫的惊呼声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石室的死寂。他们惊恐万状地扑上来,想要扶住龚俊倒下的身体。
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龚俊那只死死扣住我手腕的铁钳!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执拗,仿佛要将我的腕骨捏碎!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冰冷的颤抖,和透过皮肤传来的、因剧痛而失控的痉挛!
“走!” 他嘶哑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命令再次砸落,身体却因失力和剧痛彻底失控,重重地向后仰倒!
我被这巨大的力量拽得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向前扑去!眼看就要和他一起摔进冰冷的淤泥里!
“大人小心!” 离得最近的侍卫统领眼疾手快,猛地伸手托住了龚俊的后背,险险稳住了他下坠的身体。另一名紫微卫则闪电般出手,扶住了被拽得东倒西歪的我。
混乱!窒息!浓重的血腥味和淤泥的腥气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感官。
龚俊半倚在侍卫统领臂弯里,脸色惨白如金纸,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沿着冷硬的下颌线滚落。他紧咬着牙关,下唇被咬得渗出血丝,才勉强压抑住痛苦的闷哼。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因为剧痛而微微涣散,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锁定在我的脸上,仿佛我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国师大人!您坚持住!” 侍卫统领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想去查看伤口,却又不敢触碰那支恐怖的弩箭。
“箭……有毒!” 扶着我的紫微卫声音紧绷,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他死死盯着龚俊伤口周围迅速蔓延开的、一圈不祥的幽蓝色泽。
毒!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我的心脏!刚才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我只看到箭射向他,根本没看清箭头的颜色!龚俊……替我挡下了一支淬了剧毒的弩箭?!
为什么?!
荒谬!震惊!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强行压下的慌乱瞬间攫住了我!
“别……动箭!” 龚俊的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先……出去……”
“是!是!” 侍卫统领如梦初醒,立刻指挥手下,“快!小心抬国师大人出去!动作轻点!你,速去禀报陛下!召所有当值太医到养心殿候命!快!”
狭窄的通道瞬间乱成一团。两名健壮的侍卫小心翼翼地将龚俊架起,尽量避开伤处。龚俊的身体因为移动带来的剧痛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但他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那双涣散却依旧执拗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的方向。
我被那名紫微卫半护半推着,跟在后面。手腕上残留着龚俊刚才抓握的剧痛和冰冷触感,那感觉异常清晰,混合着眼前他惨白如纸、因强忍剧痛而微微扭曲的侧脸,还有那不断洇开的、刺目的暗红……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我胸腔里冲撞,像塞了一团浸满冰水的乱麻。
走出废弃检修口,刺目的天光让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外面早已乱成一锅粥。得到消息的皇帝、皇后、以及闻讯赶来的几位重臣和皇子(包括脸色阴沉如水的二皇子周子烨)都聚集在碧波池畔。看到被侍卫架出来、肩插毒箭、面无人色的龚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国师!” 老皇帝的声音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这……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 侍卫统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国师大人与张太傅在密道内查获关键证物时,突遭歹人暗箭偷袭!国师大人为救张太傅……身中毒箭!歹人已被国师大人击杀一名,余者……逃窜!现场留有二殿下府食盒盖及宫外香囊为证!”
侍卫统领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将关键信息点出,矛头直指二皇子!
“什么?!” 老皇帝勃然色变,凌厉的目光瞬间射向脸色煞白的二皇子周子烨!
“父……父皇!儿臣冤枉!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周子烨噗通跪倒,声音都变了调,眼神怨毒地扫过我和龚俊。
“冤枉?” 龚俊微弱却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半睁着眼,眼神涣散却依旧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周子烨,“证物……就在……石室……陛下……一查……便知……” 说完这句,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头猛地一偏,彻底晕死过去!
“国师!”
“快!抬去养心殿!太医!太医!” 老皇帝彻底慌了神,连声怒吼。
场面更加混乱。侍卫抬着昏迷的龚俊疾步向养心殿奔去,太医们提着药箱踉跄跟上。老皇帝怒视着跪地喊冤的二皇子,厉声道:“来人!将二皇子……暂且圈禁于重华宫!无朕旨意,不得擅离!封锁现场!给朕彻查!一只苍蝇也别放过!”
侍卫立刻上前,“请”走了面如死灰的二皇子。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养心殿方向,只留下我和几个负责封锁现场的侍卫,以及一地狼藉。
我站在原地,初夏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透出的寒意。手腕还在隐隐作痛,龚俊那惨白的脸、涣散却执拗的眼神、还有他替我挡箭时那决绝的背影,在脑海里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为什么?
他明明恨不得我死。
为什么要在那一刻,扑过来?
就为了……那条所谓的“双星合璧”的狗屁国运?
我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荒谬的念头甩出去。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二皇子落马,朝堂必然掀起滔天巨浪!龚俊生死未卜……等等,我关心他死活干什么?!
正心乱如麻,阿福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焦急地跑到我身边:“大人!您没事吧?吓死小的了!听说里面出事了?国师他……”
“死不了。” 我硬邦邦地打断他,声音干涩,“回府。”
养心殿外,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殿门紧闭,隐约能听到里面太医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皇帝、皇后和几位重臣焦灼地等在殿外回廊。我作为“当事人”之一,也被要求在此等候问话,但没人有心思理我。
我靠在冰凉的廊柱上,看着紧闭的殿门,脑子里乱糟糟的。手臂上那点旧伤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扯动,此刻也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我与龚俊之间那血淋淋的过往。可眼前不断浮现的,却是他倒下时惨白的脸,和那支淬毒的箭……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余晖给宫殿镀上了一层凄艳的金红。
终于,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名太医鱼贯而出,个个脸色疲惫,为首的院判走到皇帝面前,躬身行礼,声音嘶哑:“启禀陛下,箭已取出,毒也暂时压制住了……但……”
“但是什么?!” 老皇帝急切追问。
“此毒……极为霸道阴损,名为‘蚀骨’,毒性猛烈,虽未伤及心脉,却已深入肌理经络……” 院判的声音带着沉重,“国师大人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加之剧毒侵蚀,恐……恐有损根基,需静心调养数月,且……且日后每逢阴雨湿冷,伤处必会剧痛钻心,如同蚀骨……”
蚀骨……损及根基……剧痛钻心……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心头。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疯子……为了挡那一箭,付出的代价竟如此惨重?
“性命……可保?”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万幸救治及时,性命无虞。只是这伤……怕是要伴随国师大人终身了。” 院判叹息道。
老皇帝长长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涌起滔天怒意:“查!给朕查!到底是谁如此歹毒!竟敢谋害皇子,毒杀国师!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在负责此案的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身上,“三司会审!朕给你们三日!三日之内,若查不出幕后真凶,提头来见!”
“臣等遵旨!” 两人脸色发白,噗通跪倒领命。
“陛下,” 皇后擦了擦眼角,柔声道,“国师大人刚拔了箭,又解了毒,此刻最需静养。不如……”
“对对!静养!让国师好生静养!” 老皇帝连连点头,疲惫地挥挥手,“你们都散了吧,留几个得力的人伺候着。张爱卿,” 他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你也辛苦了,先回府歇着吧。待国师醒了,朕再召你问话。”
“臣……遵旨。” 我躬身行礼,心头五味杂陈。
走出养心殿的范围,被初夏的晚风一吹,我才感觉后背一片冰凉,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太傅府,阿福小心翼翼地伺候我换了沾了泥污的官服,又端来热水和伤药。看着我手臂崩裂的伤口和手腕上那圈明显的青紫指印,他欲言又止。
“大人……您的手……”
“没事。” 我摆摆手,有些疲惫地靠在榻上,闭上眼。脑子里却依旧翻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二皇子阴狠怨毒的眼神,密道里散落的证物,那支淬毒的弩箭,龚俊惨白的脸,还有太医那句“蚀骨之痛,终身相伴”……
心乱如麻。
夜色渐深。
我毫无睡意,手臂和手腕的疼痛交织,提醒着白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混乱。龚俊那疯子替我挡箭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在眼前闪现。为什么?这个疑问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勒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我烦躁地翻了个身,准备强行闭眼时,窗棂上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叩击声。
笃、笃笃。
三长两短。
不是暗杀!是龚俊手下紫微卫的紧急联络暗号!
我心头一紧,猛地坐起身:“谁?!”
窗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焦急的声音:“张太傅,属下紫微卫甲三!国师大人……情况有变!”
龚俊?!
我几乎是立刻翻身下榻,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窗外站着一个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的精悍男子,正是白日里跟在龚俊身边的一名紫微卫。他眼神焦灼,看到我,立刻单膝跪地:“太傅大人!国师大人高热不退,呓语不断,太医束手无策!他……他一直在喊……喊您的名字!”
喊我的名字?!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这疯子又在搞什么鬼?!
“喊我?” 我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是!” 甲三急切道,“属下不敢欺瞒!国师大人昏迷中,一直反复念着‘张哲瀚’、‘别走’、‘回来’……气息越来越弱!院判大人说……说恐是剧毒引动心魔,若神志不清,恐有性命之危!属下……属下斗胆,恳请太傅大人移步,去……去看看国师大人!或许……或许只有您能……”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高热呓语?喊我的名字?别走?回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直冲脑门!龚俊那疯子,清醒时恨不得弄死我,昏迷了倒开始喊我名字了?还别走?回来?演哪出苦情戏呢?!
“他是不是脑子被毒坏了?” 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
甲三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恳求:“太傅大人!国师大人他……他白日里是为救您才……属下恳求您!看在……看在这一箭的份上!”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看着他额头沾上的泥土,还有那焦急万分的眼神,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龚俊替我挡箭是事实,那支毒箭此刻正折磨着他也是事实……虽然这疯子活该,但……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又想起太医那句“蚀骨之痛,终身相伴”……
“操!” 我低骂一声,一把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袍,“带路!”
深夜的皇宫,寂静得可怕。甲三带着我避开巡逻的侍卫,如同两道幽影,悄无声息地潜向养心殿的偏殿——那是龚俊养伤的地方。
殿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宫灯,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几名太医和宫人守在屏风外,个个愁眉苦脸,大气不敢出。看到甲三带着我进来,都露出惊愕之色,但没人敢阻拦。
甲三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掀开厚重的锦缎帘幕,走了进去。
内室里药味更浓。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安置在中央,层层纱幔低垂。透过薄纱,能看到龚俊躺在那里,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被。
我一步步走近。
床上的龚俊,脸色依旧惨白,但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覆着冰帕,细密的冷汗不断渗出,打湿了鬓角。他眉头紧锁,薄唇干裂起皮,正无意识地微微开合,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呓语。
“张……哲瀚……”
“别……走……”
“回……来……”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心狠手辣的龚大国师吗?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浑身散发着被剧毒和伤痛折磨的气息。
我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因高热和痛苦而微微扭曲,褪去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只剩下纯粹的脆弱。他露在锦被外的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似乎在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龚俊?” 我试探着,声音放得很低。
他似乎听到了,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挣扎着想要睁开,却只是徒劳。干裂的嘴唇开合得更急:“……别……别走……危险……箭……”
他的呓语断断续续,混乱不堪,但“危险”和“箭”这两个字,却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他是……在昏迷中,还在重复挡箭那一刻的念头?怕我……有危险?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我的鼻尖,酸涩难当。荒谬!愤怒!还有一丝……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悸动?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在昏迷中依旧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他那双在薄薄眼皮下快速转动的眼珠,听着他破碎的、一遍遍喊着“别走”的呓语……
“疯子……” 我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鬼使神差地,我缓缓伸出手,带着一丝犹豫和别扭,轻轻碰了碰他露在锦被外、因高热而滚烫的手背。
就在我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龚俊那只无意识蜷缩的手,猛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超过了他白天清醒时的那一握!
“唔……” 他发出一声含糊的痛哼,眉头皱得更紧,但攥着我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些,仿佛要将我的骨头都揉碎进他的血肉里。
“别……走……” 他含糊地、执拗地重复着,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那滴滚烫的泪,和他掌心灼人的温度,像两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防备和抗拒。
我僵在床边,手腕被他死死攥着,动弹不得。看着他因剧毒和高热而痛苦挣扎的脆弱模样,听着他破碎的呓语,感受着他掌心那几乎要灼伤皮肤的滚烫……
龚俊……
你这个……
彻头彻尾的……
疯子!
大家都知道 宿敌=妻子/谁家死对头昏迷不醒时候 嘴里喊着对方名字……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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