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文被送往医院,诊断是右肩轻度挫伤,左小腿骨裂,手臂上数道被尖锐木板边缘划开的、需要缝合消毒的皮外伤。那糊了一身、视觉效果骇人的“血浆”颜料,不过是在狼藉之上增添了几分混乱和清洗的麻烦。然而,那触目惊心的血色景象和姚小文痛苦惨叫的声音,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夏蝉的眼眶和耳膜里。林清禾那句无声的、淬毒的唇语——“看,让你分心的人,都会出事哦”——如同诅咒的魔音,日夜在夏蝉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嘶鸣。
姚小文受伤的消息,以及她“不小心”弄倒画具架,在高三七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同情的声音当然有,但更让夏蝉如坠冰窟的是:几乎所有人,包括老师,都认为这只是一场令人惋惜的意外。姚小文本人就大大咧咧,在艺术教室跑来跑去也正常。没人,没有任何人,会将这件事与那个永远温柔得体、当时“不顾脏污”冲上去救人的林清禾班长联系起来。
夏蝉感觉自己被投入了最深的海沟。恐惧之外,是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立。当姚小文的家人因为她的伤势和惊吓,委婉建议她暂时远离“是非”中心后,这种孤立达到了顶峰。
课间休息时,同学们有意无意地绕开夏蝉的位置;发作业、传卷子时,似乎都带着一丝迟疑;放学路上,再无一人主动和她打招呼。
曾经姚小文给她的、那短暂而珍贵的慰藉和人气,被彻底剥离。她成了一个无形的孤岛,周围流淌着的是沉默和有意无意的避忌。只有一个人,依旧像唯一的光源,执着地、不,是强迫性地投射在她这片“孤岛”上——林清禾。
以“担心小蝉因为小文的事内疚难过”、“需要人陪伴照顾为由”,林清禾变本加厉地接管了夏蝉的全部时间。
课间,当夏蝉试图翻开一本小说或诗集排解压力时,林清禾会温柔地抽走她手中的书,换上她自己梳理好的笔记;当夏蝉放学时动作稍慢,林清禾已经提着两个书包站在她的桌旁,目光温和却带着无形的铁索;甚至在夏蝉想去洗手间,林清禾都会“恰好”跟上,在洗手池旁自然地递上纸巾,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腕。
夏蝉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林清禾牵引着走向每一个角落。
她的视线所及,只剩下林清禾。
她能听见的,除了老师讲课的声音,还有林清禾精心包裹的“体贴”和那些越来越明目张胆的独占宣言。“小文的事是个意外,但幸好受伤的不是你。”林清禾在一次放学路上,轻抚着夏蝉的后背,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庆幸和满足,“你看,现在多好,只有我们了。只有我能好好保护你。”这句话像冰锥,刺得夏蝉骨髓都在发冷。
压力如同持续绷紧的弦。夏蝉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她开始失眠,躺在床上,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林清禾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凝视着她,耳边萦绕着姚小文的惨叫和林清禾温柔的耳语。睡眠成了奢侈品。白天,她脸色惨白,眼下凝聚着两团浓重的、近乎淤青的乌黑。她的眼睛因为长期失眠和强撑显得疲惫而空洞,像是失去了光泽的玻璃珠。
周五上午的课间,阳光正好,教室里有些喧闹。夏蝉强忍着头痛和恶心感,趴在课桌上试图闭目小憩,让刺痛的眼眶得到片刻黑暗的缓解。
一阵熟悉、清甜的栀子香气悄然靠近。
夏蝉没有睁眼,身体却瞬间绷紧。
林清禾在她身边站定,俯下身。她没有触碰夏蝉的肩膀,而是伸出微凉的指尖,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替夏蝉整理围巾——那是秋冬季节夏蝉常戴的一条浅灰色围巾,此刻因为夏蝉趴伏的动作而有些散乱。
她的动作非常慢,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感。指尖捏着柔软羊绒的边角,轻轻掖紧。随着她的动作,温热的、带着馨香的气息,像小蛇一样钻进夏蝉露在围巾外的耳朵里。耳廓最敏感的薄薄肌肤被那温热的吐息拂过,激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夏蝉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林清禾的唇,距离夏蝉的耳廓只有毫厘之遥。她似乎能感受到林清禾唇瓣开合时细微的气流震动。一个极其低沉、极其缓慢、如同情人密语又似恶魔低喃的声音,贴着夏蝉的耳蜗,清晰地送进了她的脑髓深处:
“小蝉……”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爱怜的叹息。
“你眼下的乌青……” 她的气息喷洒在夏蝉耳后的细小绒毛上,温热的湿意带来无法抗拒的粘腻感。
“……真好看。” 一声短促的、极轻的笑,像羽毛扫过神经末梢,带着病态的餍足。然后,那声音陡然压低,钻进骨髓般的阴森冰冷替代了之前的暖意:
“为了惩罚你昨天,和别人说话超过三句。”
夏蝉的脑中轰然炸开。昨天下午自习课,她确实因为一道物理题没弄懂,小声问了前桌那个总是沉默寡言、戴着厚重眼镜的男生一句,后来又追问了一个细节,总共……可能刚好三句话。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甚至没敢看林清禾的方向。
“今晚……” 林清禾的气息骤然逼近,温软的唇瓣几乎就要贴上夏蝉的耳垂,声音压抑得如同地底翻涌的熔岩:
“不许睡觉。”
夏蝉的心脏骤然停跳!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她几乎要窒息!
“等我……” 最后两个字,带着滚烫的气息和撕裂般的占有欲,如同烙印狠狠烫在夏蝉的鼓膜上:
“监督你。”
温热的吐息骤然抽离。脚步声响起,林清禾像来时一样悄然离去。
留下夏蝉独自僵在冰冷的桌椅上,额头死死抵着桌面,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顶到喉咙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咸涩的液体沾湿了课桌上一小片区域。
林清禾的话不是威胁,是判决。那些“乌青”不是因为她的疲惫、惊恐、挣扎,而是林清禾眼中某种变态的、属于她的标记。而那“不许睡觉”的惩罚,则是精神酷刑的加码。那个“等我…监督你”,意味着连她最后一点点躲藏在睡眠里的、虚假的安宁都要被剥夺,她将被完全地曝露在林清禾粘稠如蛛网、冰冷如毒蛇的注视之下,被拆骨抽筋,被彻底吞噬。
恐惧如同实体化的黑暗沼泽,冰冷滑腻,一寸寸淹没她的口鼻,窒息的感觉无比真实。她蜷缩在这逼仄的课桌之间,仿佛一个被扔在孤岛上等待审判的囚徒,而唯一的守狱者,正张开那张名为“温柔”的獠牙巨口,准备一口一口,吞噬尽她的每一寸光阴和灵魂。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夏蝉伏案的、颤抖的背上。那片光本该带来暖意,却只照出一个蜷缩的、被黑暗啃噬殆尽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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