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严寒中沉浮。

陈宇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万米冰海深处的顽石，被巨大的水压和永恒的黑暗包裹。记忆的碎片如同碎裂的冰凌，在意识深处漂浮、碰撞：爆炸的火光……冰冷的河水……死死禁锢着自己的、那具同样冰冷的身体……还有那句穿透灵魂的嘶吼：“抓……紧……我！”

他……还活着？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尝试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由粗糙岩石和锈迹斑斑的金属板拼接而成的弧形穹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气、铁锈味、机油味，还有一种极其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他微微转动眼球，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台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同样粗糙、散发着霉味的灰色毯子。腹部的剧痛被厚实的绷带包裹着，大腿的贯穿伤也被重新处理过。

然而让他心惊的是，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合金束缚带牢牢地固定在金属台边缘。他被囚禁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陈宇猛地挣扎了一下！束缚带瞬间收紧，冰冷的金属勒进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别动。”一个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宇猛地循声转头！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眼前发黑。

在金属台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类似工装制服的人影。那人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上面夹着几张纸，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姿态疏离而警惕。

“你是谁？！这是哪里？！”陈宇的声音嘶哑破碎。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侧身，似乎在观察陈宇的状态。片刻，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生命体征趋于稳定。‘蓝血’活性被暂时压制。外伤处理完毕。但内环境紊乱，脏器功能受损严重，需要持续观察和药物维持。”

他的语气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室报告，每一个字都精准、专业，也冷硬得没有任何人情味。和陈宇记忆深处某个医生的冰冷语调，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却又似乎少了些什么。

“顾魏呢？！”陈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因急切而更加嘶哑，“他在哪？！他怎么样了？！”

提到顾魏的名字，那个灰色人影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停顿。插在口袋里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他在另一个医疗舱。情况比你更复杂。后颈神经束接口被暴力剥离，脊柱和中枢神经受到不可逆损伤，失血量巨大，多器官功能衰竭。加上之前被‘深蓝’意志深度侵蚀的精神创伤……”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存活概率，低于百分之十。即使存活，认知功能和身体机能也将遭受毁灭性打击。”

低于百分之十……毁灭性打击……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陈宇的心脏！巨大的悲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瞬间攫住了他！是他！是他强行切断了连接！是他让顾魏承受了那恐怖的反噬和暴力剥离！如果不是为了救他……

“不……不可能……”陈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束缚带勒得更紧，冰冷的金属深深陷入皮肉，“带我去见他！让我见他！”

“不可能。”灰色人影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现在处于深度诱导昏迷状态，任何外界刺激都可能加速他的死亡。而且，”他的目光似乎扫过陈宇被束缚的身体，“你的状态，也不允许。‘蓝血’只是被暂时压制，随时可能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再次反噬。”

陈宇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僵在冰冷的金属台上。绝望、愤怒、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灰色人影模糊的轮廓，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质问：“你们到底是谁？清源的走狗？！”

“清源？”灰色人影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轻微的、近乎嘲弄的起伏，快得如同幻觉。“不。我们是‘灯塔’。”

灯塔？

一个陌生的名字。陈宇的心头疑云更重。

“‘灯塔’？”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带着警惕和探寻，“为什么救我们？”

“不是救。”灰色人影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是回收有价值的样本。你和顾魏，是‘深蓝计划’唯二成功存活并展现高度适应性的‘容器’。尤其是你，‘容器-零号’，在蜂巢核心强行中断连接并引爆能量对冲后，竟能存活至今，体内的‘蓝血’也未彻底失控。你的基因序列和生物特性，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冰冷的话语，彻底撕碎了陈宇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们根本不是被营救！而是从清源的屠宰场，落入了另一个更加冰冷、更加赤裸裸的实验室！他们依然是实验品！是小白鼠！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猛地冲上陈宇的头顶！他死死瞪着那个灰色人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所以……你们和清源一样！都他妈是疯子！都想拿活人做实验！”

“疯子？”灰色人影似乎对这个词毫不在意，“我们追求的是可控的进化，是超越‘深蓝’那种原始粗暴的、注定走向毁灭的技术路径。清源制造的是怪物和污染源，而我们，”他微微停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种冰冷的、近乎宗教般的狂热，“是秩序的维护者，是通往新世界的引路人。你们的痛苦和牺牲，将为更宏大、更安全的进化蓝图奠定基础。”

“去你妈的进化蓝图！”陈宇低吼，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们和清源没有区别！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灰色人影没有再回应陈宇的愤怒。他只是从记录板上撕下一张纸，放在陈宇被束缚的手腕旁边。

“这是你接下来三天的药物清单和生理监测指标。”他的声音依旧平静，“配合治疗，保持情绪稳定，是你目前唯一的选择。否则，‘蓝血’反噬，或者我们启动强制镇静程序，结果对你来说都不会更好。”说完，他不再看陈宇，拿起记录板，转身就走。

陈宇瘫在冰冷的金属台上，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手腕旁边那张纸。药物名称、剂量、注射时间……监测项目：心率、血压、脑波活动、蓝血能量波动阈值……每一项都像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锁在这张实验台上。

他闭上眼，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顾魏垂死的模样，老鬼最后疯狂的咆哮，“蜂巢”崩塌的毁灭景象……战友的血债未报，自己却再次沦为实验品。

顾魏……你还活着吗？回答他的只有医疗器械的嘀嗒声。

极度的虚弱与药物的加持让陈宇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医疗舱的门重新开启，陈宇的神经瞬间绷紧！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门口。

不是那个灰色人影。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同样深灰色工装制服、但身形明显矮小许多的身影。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人手里端着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放着几支注射器和几个药瓶。

那人没有立刻进来，似乎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陈宇的状态。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了进来。脚步落在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他（或者她？）径直走向连接着陈宇手臂束缚带的输液接口，动作麻利而无声地开始准备注射。冰冷的消毒棉球擦拭过手臂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刺激感。针尖刺入血管的微痛传来。透明的药液开始缓缓注入。

就在注射即将完成，那人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

陈宇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和不顾一切的急切：“顾魏……他……怎么样了？”

那矮小的身影动作猛地一僵！端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转身就要离开。

“告诉我！”陈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顾一切的嘶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他还活着吗？！求你……告诉我！”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哀求。

那矮小的身影在门口停住了。背对着陈宇，

“B7……医疗舱……生命维持……还在运转……”

话音未落，她（陈宇终于确定了性别）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黑暗的通道中。

门轻轻合拢。医疗舱内再次陷入死寂。

顾魏……还活着！这个消息，瞬间在陈宇冰冷绝望的心湖中激起滔天的巨浪！

他还活着！顾魏还活着！那低于百分之十的渺茫希望，还在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