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微是被冻醒的。
不是冬夜被窝里那种钻心的冷,而是像被扔进了盛满冰块的玻璃缸,寒意顺着毛孔往里渗,连骨头缝都透着森森凉意。他费力地睁开眼,睫毛上沾着细碎的白霜,视线里却不是出租屋那盏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白炽灯,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浓雾。
雾是灰白色的,浓得化不开,像上好的牛奶被泼洒在天地间,能见度不足三米。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朽木腐烂的味道。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的是湿冷的泥土,还夹杂着几片枯黄的落叶。身上的衣服还是睡前穿的那件黑色连帽卫衣,薄得根本抵挡不住这山间的寒气,布料已经被雾气浸得半湿,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操。”
阮微低低地骂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意外地清冽好听。他撑着地面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记得自己昨晚还在画室里赶稿,画板上是客户要的肖像画,定金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再不交稿就要被催债。窗外下着雨,滴滴答答敲在玻璃上,他灌了整整三杯黑咖啡,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最后趴在画架上睡着了……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种鬼地方?
难道是被哪个催债的绑了?可这荒郊野岭的,绑他有什么用?
阮微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他这样的人,要钱没钱,要命一条,除了这张脸,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别人费心思的了。
想到脸,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划过细腻的皮肤,触到眉骨的弧度,鼻梁的挺翘,还有下唇那颗小小的痣。这张脸是他唯一的资本,也是他最深的厌恶。从小到大,无数人因为这张脸对他示好,也因为这张脸,他被推入过更深的泥沼。
雾气似乎淡了一些,能隐约看到周围的景象。他正坐在一片茂密的树林边缘,身后是盘根错节的古树,枝干扭曲得像鬼爪,伸向灰蒙蒙的天空。身前不远处,有一条蜿蜒的山涧,水流声泠泠作响,清澈的泉水在石头间穿梭,泛着冰冷的光泽。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里响起:
【欢迎玩家阮微,编号739,进入无限生存游戏。】
【当前世界框架加载中……】
【世界类型:无限流副本挑战。】
【副本等级:1-10级,等级越高,难度越高,奖励越丰厚。】
【游戏规则:玩家需强制参与副本挑战,完成副本任务即可通关,获得积分与奖励;任务失败或中途退出,将予以抹杀。】
【特殊说明:副本挑战需双人组队,强制绑定,不可单独行动。绑定关系将在玩家相遇后自动生效。】
【检测到当前一级副本“高山流水”出现未知BUG,系统已启动紧急预案,派遣特殊玩家介入协调。】
【副本“高山流水”任务:在24小时内,找到并还原完整的《高山流水》琴谱,提交至指定地点。】
【任务提示:琴谱藏于“知音楼”中,小心那些“不懂琴”的人。】
【游戏开始。】
机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阮微知道,这不是幻觉。那清晰的规则,那关于“抹杀”的字眼,像一把冰冷的刀,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无限生存游戏?双人组队?抹杀?
阮微愣了几秒,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解脱。
原来不是催债的。是更有意思的东西。
他本来就不想活了。父母早就视他为意外,在他十五岁那年,弟弟出生后,他更是彻底成了这个家的透明人。他们给了他物质上的满足,却吝啬得不肯分给一丝一毫的爱。后来,他被那些假意示好的“豺狼”盯上,被骗走了仅有的积蓄,被推入深渊……活着,对他来说,早就成了一种煎熬。
这个游戏,倒是给了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阮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站起身。他的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黑色卫衣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裤腿有些短,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他仰头看向雾气深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队友?
无所谓是谁。反正,都是要一起下地狱的。
他拢了拢连帽衫的帽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睛。那是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纯粹的黑,此刻却没什么焦距,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迈开腿,漫无目的地朝着山涧上游走去,水声越来越清晰,雾气也似乎被水流冲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雾气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站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背对着他,似乎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款风衣,衣摆被山风吹得微微扬起,勾勒出流畅而挺拔的背影。
阮微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了过去。
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腰。风衣的腰带随意地系着,没有勒得太紧,却恰到好处地收住了线条,不宽不窄,带着一种成熟男人独有的力量感。然后是他的腿,风衣的长度只到膝盖下方,露出一截笔直的小腿,包裹在质感很好的西裤里,裤线清晰,衬得双腿修长而稳健。视线再往上移,是被风衣包裹的臀部,弧度流畅而饱满,没有刻意的紧绷,却透着一种沉稳而性感的气息。
最后,阮微才看向他的脸。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雾气在他身前散开,露出一张清隽温和的脸。他的五官算不上惊艳,却组合得恰到好处,眉眼舒展,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很柔和。他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从容,看向阮微时,没有惊讶,也没有警惕,反而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你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山涧里最清澈的泉水,又像被温水浸泡过的玉石,温润低沉,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阮微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他见过很多好看的人,也被很多人称赞过好看,但眼前这个男人,却给了他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成熟,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性感,不是刻意为之,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地将人笼罩。
“阮微。”
阮微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没有问对方的名字,也没有探究他的来历。对他来说,队友是谁,根本不重要。
【检测到玩家阮微与玩家萧至深相遇,强制绑定生效。】
【组队成功。队员:阮微(编号739),萧至深(编号001)。】
【警告:两人距离不可超过5米,否则将触发惩罚机制。】
机械音再次响起,确认了他们的绑定关系。
萧至深?编号001?
阮微挑了挑眉。编号这么靠前,是老手?还是……系统刚才提到的,那个“特殊玩家”?
“萧至深。”男人报上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温和,“看来,我们是队友了。”
他的目光在阮微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没有过多的探究,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系统提示,我们需要找到‘知音楼’,拿到《高山流水》的琴谱。”
阮微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走到萧至深身边,刻意保持着不到五米的距离。山风吹过,带来更浓的寒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至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风:“这里的雾气很重,方向不好辨认。不过,水流的方向应该是下山的,‘知音楼’既然是藏琴谱的地方,大概率在山坳里。”
他的动作很自然,没有丝毫刻意,却让阮微愣了一下。
多久了?没人这样下意识地照顾过他。
阮微抿了抿唇,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抬手指了指山涧上游:“刚才听到那边有铃铛声。”
萧至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去看看。”
两人并肩沿着山涧向上走。萧至深的步伐很稳健,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似乎对这种山路很熟悉。阮微跟在他身边,脚步有些虚浮,毕竟他平时很少有机会爬山。
山涧的水流越来越急,雾气也渐渐稀薄。走了大约十几分钟,一座隐藏在山坳里的古宅,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建筑,青瓦白墙,飞檐翘角,门口挂着两个褪色的红灯笼,灯笼下系着的铜铃,正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斑驳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模糊的大字——知音楼。
“看来,这就是目的地了。”萧至深停下脚步,看着那座古宅,眼神微微沉了沉。
古宅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光亮,透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
阮微却毫不在意,率先走了过去,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响起,格外瘆人。
门后的景象渐渐清晰。这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地面铺着青石板,上面长满了青苔。院子里杂草丛生,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木料和杂物。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两层的主楼,门窗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时,主楼的侧门忽然被推开,几个惊慌失措的人影跑了出来。
“有人!”
“太好了!终于看到其他人了!”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脸上满是惊恐和庆幸。她身后跟着三个男人,年纪都不大,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脸上同样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看到阮微和萧至深,他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们也是玩家?”女孩跑到他们面前,喘着气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明明在家睡觉,一睁眼就到这了!”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脸色苍白:“系统……系统说这是无限生存游戏,要找什么琴谱,找不到就要死……”
“还有双人组队!我到现在都没找到我的队友!”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破地方太邪门了,刚才我好像看到窗户后面有人!”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阮微靠在门框上,冷眼旁观。这几个一看就是新手,被突然卷入游戏,还没适应过来。
萧至深则显得平静很多,他温和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我们也是玩家。系统规则应该都收到了,当务之急,是找到琴谱。”
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看向萧至深:“大哥,你知道这琴谱在哪吗?这院子我们都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萧至深摇了摇头:“刚到。不过,既然叫知音楼,琴谱大概率和‘琴’有关。主楼里应该有线索。”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主楼大门,眼神深邃:“我们进去看看吧。”
黄毛男生犹豫了一下:“里面……会不会有危险?”
萧至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这里,哪里没有危险?”
黄毛男生被噎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女孩咬了咬唇,看向阮微和萧至深:“那……我们可以跟你们一起吗?人多一点,说不定安全点。”
阮微没说话,只是看向萧至深。他对这些人没什么兴趣,也懒得管他们的死活。
萧至深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以。不过,进去后,听从指挥,不要乱碰东西。”
“好!好!”几人连忙点头答应。
萧至深看了阮微一眼,示意他跟上,然后率先朝着主楼的大门走去。阮微紧随其后,目光扫过那几个紧紧跟在后面的新人,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萧至深,看着他沉稳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叫萧至深的男人,到底是谁?
编号001,特殊玩家,成熟稳重,身手似乎也不错……他真的只是来“带新人”的吗?
阮微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不管他是谁,这场游戏,似乎变得有点意思了。
他抬眼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深吸一口气,跟着萧至深,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这座充满未知的知音楼。
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地关上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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