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

好像不过是眨个眼的功夫，她的对面就坐了个人。

有点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萧沉意闭上眼，又睁开。

她眼前仍是那个方才看见的一身浅绿的女子，还向她笑了笑。

虞池挥退侍立的婢女。

随后，她看向萧沉意，笃定道：

“你看出来了。”

萧沉意神色淡然。

她本就长得清丽姝绝，墨眸极黑，肤白若雪。美得锋利冷淡，却又十足摄人心魂。

竟叫虞池一时移不开眼来。

见萧沉意没甚反应，虞池奇道：

“你不怕？”

萧沉意瞥她一眼：

“我不怕，所以？”

“我可是会吃活人的野鬼哦，你当真不怕？”虞池笑道。

这明显是句玩话，萧沉意不打算同她再浪费时间，索性站起身来，准备直接离去。

想探听的消息能打听到的基本都已经打听到了，至于剩下的，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在洛城耗的时间太多，该走了。

虞池“哎”了一声。

萧沉意循声回眸，只见虞池取下面纱，又道：

“这位姑娘，我几月前见过你。”

“不稀奇。”萧沉意冷声道。

身为逐月歌的少城主，她时常随着父母一同出行，与虞池这位大小姐有一面之缘的确算不得稀奇。

虞池心道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但她秉持着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仍然对萧沉意笑道：

“既然你我二人如此有缘，可否移步一叙？”

话音刚落，萧沉意看向她。

那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

大概的意思是：这位姑娘，你从哪里看出我们有缘了？

然而仅是须臾，萧沉意就道了一句：

“好。”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就是有点好奇虞池想干什么而已。

饮秋楼高耸入云，虞池请她移步一叙的地方正是饮秋楼的顶层。

凭栏远眺，可见云海翻涌，霞光流淌，脚下万丈红尘如棋盘般铺陈。此地灵气氤氲，凡间事物仿佛都笼上了一层薄雾。

这里的陈设极尽清雅，却又处处透着不凡。千年寒玉雕成的桌案光润沁凉，双眼蒙着白纱的侍女宛若雕像，静静地侍立在旁。

萧沉意与虞池便在这一处对坐。

“失礼了，还未将我的名姓告知道友。在下出身洛城虞家，单名一个池字。”

虞池抬手为萧沉意倒了一杯茶，随后轻轻将茶盏推向她。

茶汤微晃，倒映出不大真切的景物。

萧沉意的目光晦暗不明，良久才道：

“枕月溪，萧沉意。”

萧沉意想过告知对方自己真正的出身，但如今她的实力远远达不到能在仙尊级强者手下自保的地步，贸然暴露身份恐怕会招致祸端，倒不如说出的话半真半假，也好为自己留个退路。

明远仙尊那么高傲的人，自恃自己的身份，应当不会亲自来追杀她。

不过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虞池没与她在这个话题上说得更多，大抵只是为了互换名姓，结识一下这个“有缘人”。

很快，虞池开门见山地道：

“想必萧道友已经看出来了。”

“我身上的死病气实在是重得令人退避三舍，就连普通的百姓也对我避之不及。”

萧沉意没说话。

她的确从见到虞池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不知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顿了顿，虞池道：

“如你所见，我如今已……时日无多。”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

萧沉意不认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让他人窥探的秘密或价值，了无意趣地放下了杯盏。

但她还是想听听这姑娘到底要干什么。

虞池摇摇头：“是请你为我做一件事，我死后，不要让我回到虞家。”

她的语气寻常，仿佛不过在说今日穿的衣裳颜色怎样。

……这位虞小姐，不该用这样的语气谈论自己的生死。

平常的将死之人，要么肉身已然憔悴不堪，提心吊胆地在绝望中崩溃度日，要么会想方设法地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

至少虞池不是这样的。

她好似对生死这样的事看得很淡然。

“报酬可以随你。”

萧沉意听完她的话，没急着说自己要的报酬，而是轻声问：

“你对生死……真的不在意吗？”

虞池平淡道：“我想人没了那也就没了，左右不过是化为一抔黄土随风扬落，倒能落得个自在；但若是还能活着，能在这人间赖几日便赖几日，那也是好的。都只是命数罢了。”

是啊。

都只是命数罢了。

萧沉意不置可否地、短暂地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

“你方才说，你是洛城虞家的大小姐？”

虞池颔首：“是。”

萧沉意道：“我要进入沉锦秘境。”

沉锦秘境，相传是沉锦上仙裴逸之开辟的一方福地，内有无数机缘，其中亦孕育着能够制作养魂灯的灵草。更兼无数灵兽与仙植。

然而，在沉锦上仙身陨后，秘境自行封闭了许多年。

没人再进入过那个地方。

但萧沉意知道，并非秘境自行封闭，而是它的真正入口被洛城虞家掌握在了手中。

这是她在逐月歌时学习过的课程内容，倒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得知虞池身份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这件事。

虞池看起来有点意外，她想了想，片刻后爽快地说了句：“好。”

萧沉意的条件对她来说不难，就算虞家家主与那些家族长老不让她带一个生人进入，虞池也有一百种方法带萧沉意悄悄潜入沉锦秘境。

萧沉意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兴趣爱好，很显然虞池也没有。

虞池看了一眼已经凉了的茶水，音调柔和地请蒙眼侍女再上一壶热茶。

然后虞池挑挑眉，再沏上了一杯，递给坐在对面神色冷峻的女子

——这次萧沉意没有拒绝。

她们的目光短暂而微妙地交错了一瞬。

虞池也为自己沏了一杯新茶。

随后二人心照不宣地一饮而尽。

……好烫。萧沉意面无表情地想。

不知道虞池在面纱下是什么反应。

“好烫。”虞池选择直接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虞池道：

“萧姑娘除了需要进入秘境之外，可还有别的条件？”

她也就意思意思，没想到萧沉意真的道：“有。”

“什么条件？”虞池问。

“我需要灵石。”萧沉意诚恳道，“非常需要。”

虞池默然片刻，像是想通了什么般笑了笑：“好。”

她大概知道这位气质不凡的陌生女子要做什么了。

沉锦秘境，灵石，姓萧……

她猜萧沉意的目的地是清岭。

再准确一点，萧沉意想去的其实是

——玉梧山。

“秘境之事我可以为你打点，你打算何时进入其中？”

“最早三日，最迟十日。”

“灵石的事宜……还请萧姑娘明日随我到城主府一趟。”

萧沉意点点头。

这倒正合了她的意。

她想要的不止沉锦秘境孕育的灵草，还有虞家的秘密。

虞池见状不欲多说，离开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若萧姑娘还有问题，可通过传音符联系我。”

虞池离开时已经很晚。

萧沉意踏出饮秋楼，倏然看见眼前不太对劲的景色，极快地意识到自己恐怕误入了什么别的地方。

青灰色的月轮斜挂于枯枝虬结的老槐树梢，将稀疏扭曲的枝桠映在地上，仿佛无数僵死的鬼爪，徒劳地抓挠着冰冷僵硬的冻土。

一丝极其微弱的、混杂着陈年木头霉烂、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被风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一间客栈。

光团毫无征兆地亮起，宛若幽幽磷火，鬼魅而阴冷的感受足以渗透骨髓。

眨眼间，萧沉意离那客栈越来越近。

她望着眼前到处散发着不对劲的客栈，脸上既无惊讶也无恐惧。

别无选择，她走进了客栈。

几张黑漆剥落的方桌，几把歪斜的长凳，散落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在惨白灯光下泛着灰白的光。

唯一的光源来自柜台上那盏孤零零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周围一小片空间映得昏黄摇曳，更衬得其余角落深不见底。

柜台后，一个佝偻的身影埋首于一本摊开的、纸页泛黄卷曲的账簿之中。枯槁的手指正缓慢地移动着，指甲很长，微微泛着青灰，正一枚一枚地拨弄着台面上几枚铜钱。铜钱碰撞，发出“叮——叮——”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瘆得慌。

听到萧沉意进入所发出的动静，那身影顿了顿，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一张瘦得只剩下一层蜡黄皮裹着嶙峋骨头的脸。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转动着，迟滞地落在萧沉意身上，眼神空洞，如同两口废弃的枯井。他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脸上的褶皱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

“客官……”他的声音嘶哑而干涩，“打尖？还是……住店？”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摩擦感，听得人脊背发凉。

萧沉意平静道：“住店。”

她藏在衣中的城主令牌微微发着烫。因此，即使身处于这么一个诡异的境地之中，萧沉意也没有感到丝毫恐惧。

“……七文。”掌柜的枯指在柜台上轻轻叩了叩，指向他方才拨弄的那几枚铜钱。

萧沉意没有急着付钱。她状似随意地拈起柜台上一枚散落的铜钱

果然，她触碰到了某种非常熟悉且令她记忆深刻的东西

——死气

坟茔中陪葬冥器时那股直透骨髓的阴煞死气如同凝结的寒霜从她的指腹蹿上手臂，直抵心脉。

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萧沉意沉默地注视着这枚铜钱。

正面是“往生通宝”四个字的古篆铭文，嗯，她不意外。

至于反面

——一个无比清晰的“虞”字映在萧沉意眸中。

……好像掺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之中？

还有，她是不是该去辟个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