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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不质疑十八岁的真心

书名:子宁不嗣音 作者:哲学 本章字数:9457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高考放榜那天,谢槐把志愿表拍在我桌上:“清大物理系,你的学校隔壁。”

>创业初期,我们挤在十平米出租屋吃泡面,他沾着汤汁在电路板上写:“比飞鸟自由。”

>公司上市酒会上,他搂着穿红裙的新助理,钻石袖扣刺伤我眼睛。

>书房对峙那夜,我抚过结婚照上少年发亮的眼睛:

>“谢槐,我从不质疑十八岁的真心。”

>他攥着离婚协议手指发抖:“萱萱,我和她只是……”

>“但真心瞬息万变。”我抽走他指间的笔,“签吧,修路灯的谢槐早死在那年雪夜了。”

>——后来我在家乡小院种满白杨,每片叶子落下都是自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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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放榜那天,蝉鸣震耳欲聋。学校公告栏前人潮汹涌,汗味混着油墨味蒸腾。我踮着脚,视线艰难地越过攒动的黑色头顶,在文科榜首的位置精准捕捉到自己的名字——簪萱,后面跟着一个漂亮得近乎虚幻的分数。

心还没来得及完全落地,肩头就被一股熟悉的力道按住。回头,谢槐站在我身后,校服领口敞着,额发被汗水打湿几缕,眼睛却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拍在我抱着的《古代汉语词典》上。

展开,是清华大学的志愿确认表。物理系。

“清大,”他嘴角扬着那个熟悉的、带着点少年得意的弧度,下巴朝公告栏另一侧扬了扬,“离你的学校,”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名字上方的校徽图案——那是我们约定好的顶尖文科学府,“就隔两条街。”

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投下跳跃的光斑。那一瞬间,高二开学时那个把书包挂上树梢的恶劣身影,高三雪夜里睫毛结霜告白的笨拙少年,还有此刻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笃定指向未来的青年,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汗水和某种名为“希望”的滚烫气息。我们相视而笑,在鼎沸的人声中,无声地击碎了教导主任昔日冰冷的预言。

大学四年,空间的距离并未稀释情感的浓度。清大严谨理性的物理世界与隔壁校园里浪漫恣意的文学海洋,像两条时而并行时而交汇的河流。

谢槐的实验室常常灯火通明至深夜,他沉浸在量子纠缠和混沌理论的迷宫里,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发现新大陆般的亢奋:“萱萱,你知道吗?这个模型如果能突破,未来在算法优化上……” 我则埋首于故纸堆,在唐宋八大家的雄辩与明清小品的性灵中穿梭,对着电话那头痛诉某个刁钻训诂学问题的同时,也会被他用“薛定谔的猫”来比喻古文里某个多义词的荒谬逻辑逗得前仰后合。

周末,我们会挤在清大东门外油腻腻的小餐馆里,他面前摊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我面前是批注得密密麻麻的论文稿。他狼吞虎咽地扒着牛肉盖饭,间隙还不忘抢走我碗里的溏心蛋,美其名曰“补充脑力”。争论某个物理概念是否能用古文意境完美诠释,或者某首现代诗是否暗合了热力学第二定律,成了我们独特的消遣。偶尔的摩擦,比如他因项目攻关连续失约,或是我因准备重要学术会议而忽略了他的情绪,总会被一封深夜抵达的邮件化解——他可能附上一张用代码生成的、歪歪扭扭写着“对不起”的电子卡片;我则会在清晨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摘抄着聂鲁达的诗句:“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下面用小字批注:但下次失联超24小时,物理定律也救不了你。

毕业季的十字路口,裹挟着离别的感伤和对未来的迷茫汹涌而至。

谢槐的导师极力推荐他出国深造,顶尖实验室的offer闪烁着诱人的学术光芒。而同时,他大学期间参与的一个关于智能图像识别核心算法的开源项目,意外地在某个国际极客社区引发关注,一家嗅觉敏锐的国内风投机构抛来了橄榄枝。

“萱萱,” 深夜的未名湖畔,夏风带着水汽的微凉。他握着我的手,掌心滚烫,眼神在路灯下灼灼燃烧,不再是少年时纯粹的炽热,而是掺杂了野心和征服欲的火焰,“机会就在眼前!那个算法,我有把握把它做到极致!我们可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公司!不用再给任何人打工!”

“我们?”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彼时,我已拿到一家知名文学期刊的录用通知,那是无数中文系学子梦寐以求的起点。

“对!我们!”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你来帮我!品牌、市场、所有对外的文案、甚至内部管理……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你懂我,懂技术,更懂怎么把复杂的东西讲得动人!” 他的眼神充满蛊惑,描绘着蓝图,“我们一起,就像高三时那样,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等公司站稳脚跟,你随时可以回去写你的小说,我保证!”

他的热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罩住。看着他眼中跳动的、名为“共同未来”的火焰,想起高三誓师大会后那间冰冷办公室里彼此的支撑,想起路灯下那句滚烫的“我喜欢你”,我心中那个关于独立文学世界的梦想,在现实的十字路口悄然让步。爱、信任、对共同创造未来的渴望,最终压倒了那点微弱的、属于个人的不甘。

“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我们一起。”

创业的序幕在帝都五环外一个由旧厂房改造的Loft里拉开。空间挑高,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灰尘和隔夜泡面味。十平米的所谓“总裁办公室”,兼做我们的卧室和厨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没有璀璨夜景,只有隔壁机械厂彻夜轰鸣的噪音。

最初的激情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和生存压力下迅速消耗。谢槐带着几个同样热血的技术宅,没日没夜地泡在代码和电路板里,眼睛熬得通红。我则身兼数职:行政、人事、出纳、市场文案、前台接待、后勤保姆……甚至包括疏通被泡面残渣堵塞的下水道。

某个凌晨三点,又一次核心算法调试失败。谢槐烦躁地将键盘推开,发出刺耳的噪音。我默默地将一碗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推到他面前,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升腾。他疲惫地扒拉了两口,汤汁溅到了手边一块废弃的电路板上。他盯着那油渍看了几秒,忽然拿起一支废弃的电烙铁笔,蘸着那点深褐色的汤汁,在覆满灰尘的绿色板子上,歪歪扭扭地划拉起来。

写的是:“比飞鸟自由。”

字迹被油污晕开,显得狼狈又执拗。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像当年雪夜里修好路灯时的模样:“萱萱,我们会自由的!一定会!” 那一刻,陋室里的泡面味、窗外的噪音、银行卡里岌岌可危的数字,似乎都被这行油污写就的字暂时驱散了。我用力点头,把涌上眼眶的酸涩压下去,像无数次高三面对难题时那样,选择相信他,相信“我们”。

命运的转折点在一次关键的融资路演后降临。谢槐在台上挥斥方遒,用极具感染力的语言和无可辩驳的技术演示,将晦涩的算法讲成了一个即将改变世界的梦想。台下资本大鳄们眼中闪烁着金子的光芒。一笔足以改变公司命运的巨额融资尘埃落定。

庆功宴设在帝都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香槟塔流淌着金色的液体,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谢槐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被簇拥在人群中心,接受着潮水般的恭维和祝贺。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笑容自信,谈吐不凡,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雪夜里紧张告白的青涩少年,更不是在出租屋里蘸着泡面汤写字的落魄创业者。

我穿着一条得体的珍珠白小礼裙,站在稍远的地方,安静地扮演着“谢太太”和“联合创始人”的角色。偶尔有人认出我,客气地寒暄几句,目光却很快又飘回人群中心的谢槐身上。一种微妙的疏离感悄然滋生。他口中那些关于市场前景、行业颠覆、资本运作的宏大叙事,离我热爱的文字世界越来越远。而我在公司里,也逐渐从核心决策层退到了更“软性”的位置——负责企业文化建设、公益项目、员工关怀。谢槐说:“这些更需要你的细腻和温度,冲锋陷阵的粗活累活,交给我和团队就好。” 体贴的话语背后,是权力和重心的悄然转移。

公司以火箭般的速度膨胀、上市。谢槐的名字频繁出现在财经版头条,“科技新贵”、“天才创业者”的光环加身。我们在寸土寸金的CBD拥有了整层楼的办公室,搬进了能俯瞰大半个帝都的顶层豪宅。物质极大丰富,心却像被塞进了真空罐子。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从熟悉的清冽木调,变成了陌生的、甜腻撩人的花果香。出差行程表变得含糊不清,手机设置了更复杂的密码,洗澡时也带进浴室。问起,他总是不耐烦地皱眉:“应酬!都是生意!你能不能别像查岗似的?压力已经够大了!” 语气里的敷衍和隐隐的责备,像细小的冰凌扎进心里。

那个助理茨安,就是在公司上市后不久,空降进总裁办的。海归精英,年轻得耀眼,一身当季高定勾勒出充满活力的曲线。她聪明、干练、野心勃勃,对谢槐的崇拜毫不掩饰,在技术讨论会上能迅速接住谢槐抛出的每一个专业术语,在商务谈判中展现出惊人的锐利和手腕。谢槐看她的眼神里,有欣赏,有依赖,还有一种我很久未曾在他眼中看到的、被重新点燃的征服欲和激赏。

公司上市周年庆典的酒会,衣香鬓影,奢华更胜当年。我作为女主人,穿着典雅的香槟色长裙,得体地周旋于宾客之间,笑容标准,内心却一片麻木。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和璀璨的水晶杯,落在宴会厅另一端的焦点——谢槐身上。

他正与人谈笑风生,手臂自然地揽在旁边茨安的腰后。茨安穿着一身火焰般的正红色深V长裙,肌肤胜雪,笑容明媚张扬,正仰头对谢槐说着什么,眼波流转间全是崇拜和亲昵。谢槐微微侧头倾听,嘴角噙着愉悦放松的笑意,眼神专注地落在茨安明媚的脸上。灯光下,他西装袖口一枚新换的钻石袖扣,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狠狠扎进我的瞳孔。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捏紧,窒息般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周围所有的声音——碰杯声、谈笑声、悠扬的弦乐——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指紧紧攥住了冰凉的高脚杯杯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那一刻,谢槐似乎感应到什么,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我的视线。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揽在茨安腰后的手像被烫到般,极其不自然地迅速收了回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和狼狈,如同当年在图书馆被我撞见他拿着我的《飞鸟集》时一样。只是这一次,慌乱之后,不再是少年气的赧然,而是迅速堆积起的、成年人的掩饰与不耐。

他避开我的目光,匆匆对茨安说了句什么,茨安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脸上明媚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隐隐的挑衅?随即,谢槐便欲盖弥彰地转过身,端起一杯酒,重新投入另一拨人的寒暄中,背影僵硬。

那枚钻石袖扣的寒光,谢槐瞬间的慌乱,茨安眼中那抹挑衅……无数个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深夜不归的借口,陌生的香水味,回避的眼神,心不在焉的对话——在这一刻汇聚成冰冷的铁证,带着摧毁性的力量,狠狠砸碎了我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确认的过程,像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凌迟。

我不再质问,不再流泪,只是变得异常沉默和敏锐。谢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回家的次数更少,面对我时,烦躁和心虚交织,眼神飘忽不定。那个周末,他再次借口“紧急技术会议”飞往深圳。我平静地送他出门,在他关上门的瞬间,拿起车钥匙,驱车跟上了他助理L那辆新买的红色跑车。

车子最终停在了机场附近一家私密性极好的高端酒店。我坐在车里,看着谢槐熟悉的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戴着墨镜和帽子,步履匆匆,却目标明确地走向酒店旋转门。几分钟后,精心打扮过的茨安也出现在门口,两人没有明显的肢体接触,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前一后消失在大堂深处。

初冬的寒风从车窗缝隙灌入,刀子般刮在脸上,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冰原的万分之一寒冷。我握着方向盘,手指僵硬冰冷,视线死死盯着那扇吞噬了他们身影的旋转门,直到眼睛酸涩发胀。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崩溃大哭,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尘埃落定的死寂。原来心碎到极致,是听不见声音的。

我拿出手机,冷静地拍下酒店门头、谢槐和茨安一前一后进入的照片,以及他们登记入住的时间记录(通过一些必要手段)。然后,平静地发动车子,驶离。车窗外,帝都灰蒙蒙的天空下,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世界依旧在冷漠地运转。只有我知道,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接下来的一周,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联系了最信任也最擅长处理此类案件的律师,收集整理财产证明、公司股权文件、婚后资产明细。律师看着我提供的清晰证据链和异常冷静的态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钦佩。

“簪萱女士,您确定……不需要再给对方一个机会?或者,争取更多的……”律师斟酌着措辞。

“不需要。”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我要的是最快、最干净的切割。该我的,一分不少;不该我的,一分不要。”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灰霾的天空,“孩子……我们没有孩子,这很好。”

律师点点头,不再多言,迅速拟好了离婚协议。

摊牌的地点,我选在了书房。这里曾经是我们共同奋斗的“司令部”,堆满了技术书籍和早期创业的商业计划书,墙上还挂着我们大学毕业时穿着学士服的合影。照片上,谢槐搂着我的肩,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发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谢槐是被我用“家里水管爆了”的借口紧急叫回来的。他推开门时,脸上还带着被打断重要会议的烦躁和不耐:“怎么回事?物业呢?叫……” 话音在看到端坐在书桌后、穿着素净家居服、眼神却冷得像冰的我时,戛然而止。

他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烦躁瞬间被紧张取代,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眼神闪烁:“萱萱?你……你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桌上那份厚厚的、封面上印着醒目黑色“离婚协议书”几个字的文件,轻轻推到了书桌的另一端。动作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谢槐的目光落在封面上,瞳孔骤然收缩。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慌,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几步冲到书桌前,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地按在冰冷的桌面上,身体前倾,试图用气势压迫我,“簪萱!你疯了吗?!”

我平静地迎视着他因惊怒而扭曲的脸,眼神没有丝毫躲闪,也没有丝毫温度。我拿起手边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袋,里面清晰可见打印的照片——酒店门头,他和茨安一前一后的身影,还有那张刺眼的酒店入住时间记录截图。

“这个意思。”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锥落地。

谢槐的目光死死钉在文件袋里的照片上,整个人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震惊、慌乱、被赤裸裸揭穿的羞耻感在他脸上交织变幻。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爆发出困兽般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辩解:

“萱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他绕过书桌,试图抓住我的胳膊,被我侧身避开。他扑了个空,踉跄一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是她!是茨安!她主动勾引我!那次在深圳……我喝多了!真的!就那一次!我发誓!我根本不爱她!我爱的是你!一直是你啊萱萱!”

他语无伦次,试图用泪水软化我:“你想想我们过去!想想我们一起吃的苦!想想我们是怎么从那个破出租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你难道要质疑我对你的真心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难道一点都不相信了吗?!” 他嘶吼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曾经清亮的眼睛此刻布满红血丝,写满了痛苦和“真诚”的控诉。

“真心?”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割裂了他所有的嘶吼和表演。

书房里死寂一片。窗外的霓虹灯光无声地流淌进来,在他泪痕交错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我看着他,这个曾经占据了我整个青春和半个人生的男人,这个在雪夜里说“喜欢我”、在泡面汤里写“比飞鸟自由”的男人,此刻像一个滑稽又悲哀的小丑。

我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那面挂着我们大学毕业合影的墙前。指尖,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抚过照片上少年谢槐那双清澈发亮、盛满星光和无限未来的眼睛。

然后,我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眼前这个泪流满面、西装革履却狼狈不堪的男人身上。我的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翻滚着巨大的悲悯和彻底的了悟。

“谢槐,”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书房里,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玉石落地,

“**我从不质疑十八岁的真心。**”

我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本早已蒙尘的《飞鸟集》,扫过角落里一个废弃的、沾着早已干涸的褐色污渍的旧电路板那是他蘸着泡面汤写字的“杰作”,最后定格在他此刻写满痛苦和祈求的脸上。

“**但真心,瞬息万变。**”

这句话,像最终的审判,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下。

谢槐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上所有的表情——痛苦、祈求、辩解——瞬间凝固、碎裂,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光、赤裸裸暴露在真相之下的茫然和死灰般的绝望。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要的,”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决绝,“从来不是瞬息万变的真心。我要忠诚,要责任,要始终如一的尊重。谢槐,你给不了,也给不起。”

我走回书桌旁,拿起那支早已准备好的签字笔,拔掉笔帽,然后,将笔塞进了他那只僵硬的、微微颤抖的手中。他的手指冰凉。

“签了吧。”我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在处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公事,“财产分割,协议里写得很清楚,公平合理。该我的,我一分不会少要。不该我的,我一分也不要。很爽快,不是吗?”

我抽回手,不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不再纯粹的夜空。

“至于你和她……”我轻轻扯了下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祝你们……得偿所愿。”

谢槐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支笔,指关节捏得死白,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他死死地盯着摊开的协议上那冰冷的条款,又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挽回的痛楚,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眼神里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终于,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离婚协议甲方签名栏的空白处,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紧接着,是笔尖划过纸张时发出的、沙哑而滞涩的声响。

离婚手续的办理快得惊人。谢槐那边出乎意料地没有设置任何障碍,或许是那份无可辩驳的证据让他彻底失去了底气,或许是我决绝的态度碾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律师效率奇高,财产分割严格按协议执行。当那本印着国徽、宣告婚姻关系解除的暗红色小册子落入我掌心时,它轻飘飘的,却仿佛卸下了压在我灵魂上的一座大山。

没有回头看一眼律师楼外可能停着的、属于谢槐的熟悉车辆。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的地址——位于南方小城的父母家。

高铁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从北方冬末的萧瑟灰黄,渐渐染上湿润的绿意。熟悉的乡音在车厢里响起,带着一种熨帖人心的暖意。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或悲恸欲绝,只有一种长途跋涉后、精疲力竭的麻木,以及一种近乎真空的平静。

推开那扇爬满青藤的旧式铁门时,浓郁的桂花香混着饭菜的暖香扑面而来。小院里,母亲正弯着腰,在花圃里小心地给一丛月季修剪枯枝。听到动静,她抬起头。

没有惊呼,没有追问,没有“早知如此”的唠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瞬间涌起的心疼,浓得化不开。她丢下手中的小剪刀,甚至没顾得上拍拍手上的泥土,就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粗糙温暖的手掌一遍遍抚过我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在外受了天大委屈终于归家的孩子。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油烟和淡淡药草皂的味道,瞬间瓦解了我一路强撑的所有伪装。鼻尖一酸,滚烫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浸湿了她肩头洗得发白的棉布衣衫。不是为谢槐,是为这阔别已久的、毫无保留的温暖港湾。

父亲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看报纸的老花镜。他看到抱在一起的我们,脚步顿在门口。这个一向沉默寡言、感情内敛的老教师,此刻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沉重的心疼,有洞悉一切的沧桑,却没有半分责备。他什么也没问,转身默默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更清晰的锅铲碰撞声和哗哗的水声——他在加菜。

家,这个最初的、也是最坚实的堡垒,无声地接纳了我所有的伤痕和狼狈。

我不再关注帝都的任何消息。谢槐的公司是否因这桩丑闻股价动荡,他和L的后续如何,都成了与我无关的遥远背景音。我注销了那个捆绑着太多共同记忆的手机号,退出了所有相关的社交群聊,像一只受伤的蜗牛,彻底缩回了自己的壳里,在父母这座温暖坚实的堡垒中疗伤。

日子陡然慢了下来,像溪流汇入了平静的深潭。

清晨,陪母亲去巷口的菜市场。听着她用软糯的乡音熟练地和摊贩讨价还价,看着竹篮里水灵灵的青菜、活蹦乱跳的河虾、带着露水的本地水果,感受着最鲜活朴实的烟火气。午后,搬一把竹椅坐在洒满阳光的小院里,听父亲戴着老花镜,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慢悠悠地读着地方晚报上的新闻,偶尔点评几句时事。傍晚,系上母亲用了多年的旧围裙,在狭窄却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打下手,学着做那些记忆里的家乡菜。油烟升腾,锅碗叮当,父母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是治愈一切的最朴实乐章。

我细心留意着父母的身体。母亲的老寒腿,入冬前就早早备好了艾灸贴和保暖的护膝;父亲血压不稳,督促他按时吃药、戒掉偷偷多喝的半杯小酒成了我的日常任务。陪母亲去社区医院做理疗,陪父亲去公园和老棋友下几盘棋。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只是角色调换,如今换我来守护他们日渐佝偻的背影。

深秋的一个午后,我整理阁楼上的旧物。在一个蒙尘的樟木箱子底,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硬的笔记本。抽出来,拂去灰尘,深蓝色的硬壳封面,边缘已经磨损——是我高中时代的日记本。

鬼使神差地翻开。泛黄的纸页上,字迹时而娟秀,时而飞扬。

“9月3日,晴。开学。讨厌那个叫谢槐的男生!他把我的书包挂树上了!像棵讨厌的白杨树!”

“11月15日,阴。图书馆。他居然看泰戈尔?还说飞鸟是自由的轨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12月24日,雪。路灯亮了。他说……物理题解了两年……答案是……喜欢我。笨蛋。路灯的光,好暖。”

“5月20日,晴。誓师大会后……他举起我的物理卷子……‘我教的’。傻瓜,耳朵红透了。”

一页页翻过,那些被尘封的、鲜活的、带着青春特有光影和心跳的记忆,如同褪色的电影胶片,在眼前一帧帧闪过。欢笑、泪水、怦然心动、携手奋斗……那个在阳光下坏笑、在雪夜里笨拙告白、在办公室为她举起满分试卷的少年谢槐,如此清晰,如此鲜活。

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但这一次,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释然的哀悼。哀悼那曾经无比真挚、却终究被时光和欲望碾碎的青春爱恋。

合上日记本,我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窗外,小院里那棵母亲栽下的老桂花树,正散发着最后一波浓郁的甜香。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心底那片被背叛冰封的荒原,在亲情的日复一日的浸润下,在故乡温润水土的滋养中,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而坚定地复苏。

初春,泥土解冻的气息弥漫在小城。我挽起袖子,拿起锄头,开始清理小院角落那片荒废已久的花圃。母亲好奇地问我要种什么。

“白杨。”我抹了把额角的细汗,看着翻开的、散发着清新潮气的泥土,目光投向院墙外远处河堤上那一排笔直挺拔、在春风中舒展着嫩绿叶片的树影,轻声说,“就种白杨。”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温暖而了然的笑,点了点头:“好。白杨好,长得快,站得直。”

树苗栽下,浇透水。日子在晨昏交替中静静流淌。嫩绿的芽苞在春风里怯生生地探出头,然后舒展成一片片心形的、脉络清晰的小叶子。阳光好的时候,叶片翠绿透亮,在风里哗啦啦地翻飞、摇曳,像无数只小小的手掌,欢快地拍打着,发出自由而清脆的声响。

我在书房靠窗的位置,收拾出一张旧书桌。铺上素净的桌布,摆上笔记本电脑,还有那本从阁楼找回的、深蓝色的硬壳日记本。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轻轻落下。

文档标题栏,光标闪烁。我敲下两个字:《归途》。

窗棂外,新栽的白杨树苗在春风里舒展着柔韧的枝条,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自由的光泽。沙沙,沙沙。每一声叶子的低语,都是风穿过、阳光吻过的痕迹,都在诉说着同一个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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