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密集得令人心头发紧。顾魏端着水杯走到客厅时,雨点正狠狠砸在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在窗外路灯映照下,像一道道细长的银色伤口。他刚结束一台耗时漫长的手术,疲惫深入骨髓,此刻只渴望一点属于家的寂静温暖。陈宇还在市局加班,这个点大概又和那些棘手的卷宗死磕。
寂静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撕裂。
那声音很重,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急促,穿透雨幕直抵门板。顾魏皱了皱眉,放下水杯。这个时间,这种天气……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望出去。
门外走廊的光线被一道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遮蔽。顾魏心头一跳,认出了那身被雨水彻底浸透、颜色深得近乎墨绿的军装常服,肩章上冰冷的星徽在廊灯下闪着湿漉漉的光。是他大哥,顾一野。
顾魏立刻旋开门锁。一股挟裹着湿冷雨水和淡淡硝烟铁锈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激得他微微一颤。
“哥?”顾魏的声音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怎么……”
话未说完,他看清了顾一野怀里抱着的东西——或者说,抱着的人。所有的疑问瞬间冻结在舌尖。
顾一野宽阔的胸膛前,蜷着一个少年。
少年身形单薄得惊人,仿佛一碰即碎。他整个身体几乎完全陷在顾一野的军装外套里,被那深色的布料衬得愈发苍白。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头湿漉漉的银发,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颊边,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顾一野深色的军装上洇开更深的痕迹。少年似乎失去了意识,脸颊埋在那片被雨水和体温浸透的军绿色里,只露出小半边侧脸。那脸颊上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尚未褪尽的圆润奶膘,此刻正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颤动。一只纤细的手,手指关节泛着用力过度的白,正死死揪着顾一野胸前一颗冰冷的军装纽扣,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顾魏的呼吸窒住了。他行医多年,见过无数病患,但眼前这幅景象带来的冲击力非同寻常——威严冷硬的职业军人,与怀中脆弱得如同琉璃雪片般的少年,强烈的反差撞得他思维空白了一瞬。
“哥?”顾魏下意识地侧身让开通道,声音压得很低,目光紧紧锁在少年身上,“这孩子……”
顾一野没有立刻回答。他抱着人一步踏进玄关,军靴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湿痕。他动作极其稳定地将怀里的少年小心地向上托了托,那少年在他臂弯里轻得几乎没有分量。顾一野下颌绷紧,线条冷硬如刀刻,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眼神沉得像暴风雨前夕的海。
“丹丹。”顾一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还有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紧绷,“白牡丹。”
他报出名字,仿佛这简短的两个字就是全部的解释。
顾魏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迅速在少年身上扫过。湿透的单薄衣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过分纤细的骨架轮廓。露在袖口外的手腕纤细得令人心惊,皮肤苍白,隐隐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紧闭的眼睫浓密纤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脸颊上那不自然的红晕,在银发和苍白肤色的映衬下,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病态。
“他需要检查。”顾魏的声音瞬间切换成专业模式,冷静而急促。他立刻蹲下身,动作轻柔但毫不迟疑地伸手去探少年的额头。指尖触及的皮肤滚烫,热度惊人。“天,烧得很厉害!”他眉头紧锁,另一只手迅速下移,极其小心地避开少年揪着纽扣的手,想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其他外伤。
就在这时,玄关的感应灯倏然亮起。
“宝宝,我回来……了?”
陈宇带着一身室外的清冷湿气出现在门口,话音戛然而止。他刚脱下警服外套搭在臂弯,显然也是刚结束工作。他站在门口,目光先是落在顾魏身上,随即被顾一野和他怀里那个奇异的景象牢牢攫住。雨水顺着陈宇的额发滴落,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视线在威严的军人舅舅和那银发少年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那头月光般的银发和微微起伏的奶膘上。
短暂的震惊和困惑后,一种陈宇式的、带着点匪气和直白的理解冲口而出:
“哥?”他指着顾一野怀里那团银白色的存在,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奇,“你……你从哪儿捡了个雪精灵回来?”
这句话像个突兀的音符,打破了玄关内凝重的寂静。顾一野抱着少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顾魏正小心翼翼地试图分开少年紧攥着军装纽扣的手指,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了陈宇一眼,眼神复杂。
而蜷缩在顾一野怀里的白牡丹,似乎被这陌生的声音惊扰了混沌的意识。他浓密的银白色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像受惊的蝶翼,极其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那瞬间,顾魏看清了。
少年迷蒙的眼底,并非冰雪精灵的澄澈空灵,而是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惊惶。如同被强行从巢穴中拖出的幼兽,仓惶四顾,最终本能地、更深地将自己苍白的小脸埋进了那片唯一熟悉、唯一能带来安全感的、染着硝烟和雨水泥土气息的深绿色军装里。
他细瘦的指尖,依旧死死攥着那颗冰冷的金属纽扣,指节泛白,仿佛那是维系着生命和世界的唯一锚点。
窗外,夜雨未歇,重重敲打着玻璃。玄关的灯光下,湿冷的空气里,军装的墨绿与银发的雪白,病态的潮红与惊惶的眼神,冰冷的金属纽扣与滚烫的体温,无声地交织在一起,凝固成一个令人屏息的画面。一个意外的闯入,一个故事的起点,带着冰冷的雨水和灼人的温度,就此撞开了这个雨夜的门扉。
暖气驱散了玄关的湿冷,却驱不散顾一野身上带来的沉重气息。他抱着白牡丹,像捧着一件稀世却易碎的瓷器,沉默地跟在顾魏身后,走进一楼的客房。陈宇无声地跟在最后,目光始终胶着在那抹刺眼的银白上。
顾魏利落地掀开被子,示意顾一野把人放下。顾一野的动作是军人特有的精准,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稳定,弯腰,屈膝,手臂极其平稳地将怀中的少年放到柔软的床铺上。然而,就在他的手臂试图抽离的瞬间,变故陡生。
那只原本死死揪着军装纽扣的、纤细苍白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感应到浮木即将消失,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细瘦的五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绷得像要断裂,指甲隔着湿透的布料深深陷进顾一野的胸膛肌肉里,带起一阵细微的痉挛。
“不……”一声破碎的、带着滚烫鼻音的呜咽从少年干裂的唇间溢出。他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像只受惊的刺猬,银白色的脑袋拼命往顾一野臂弯深处钻,试图寻找那片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躲避这陌生环境带来的无边恐慌。
顾魏的手停在半空,准备检查的动作被迫顿住。陈宇也屏住了呼吸,眉头紧锁。
顾一野的身体僵住了。他没有强行挣脱,那只被抓住的手臂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承受着少年绝望的抓握。他另一只手抬起来,没有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奇异轻柔的力度,覆上了白牡丹紧抓着他前襟的手背。他的掌心宽厚、粗糙,带着薄茧和枪械磨砺出的硬质触感,完全包裹住了那只冰冷、颤抖的、属于少年的手。
“丹丹。”顾一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磐石摩擦,穿透了少年恐惧的迷雾,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松手。到家了。”
那三个字——“到家了”——像一句古老的咒语。少年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颤,紧攥的手指在顾一野的手掌覆盖下,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力道泄去,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还在细微地抽搐。顾一野的手并未立刻离开,依旧覆盖在少年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热量和某种坚不可摧的承诺。
顾魏立刻抓住这个空隙上前,动作快而轻柔。听诊器冰凉的探头贴上少年滚烫的胸膛,又探向颈侧。他翻看眼睑,检查口鼻,手指灵巧地按压腹部,眉头越皱越紧。
“高烧,脱水,应激反应严重,有轻度营养不良迹象,目前没发现明显外伤。”顾魏语速很快,摘下听诊器,目光锐利地转向顾一野,“但状态很糟,需要立刻降温补液。哥,到底怎么回事?这孩子是谁?怎么弄成这样的?”
顾一野的目光依旧落在白牡丹苍白的小脸上,看着顾魏将温热的毛巾敷上少年的额头,看着陈宇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杯温水。房间里的灯光柔和地洒下,笼罩着少年不安的睡颜和顾一野沉默坚毅的侧脸。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有少年身上残留的雨水和泥土气息,还有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每个人心头。
“三个月前,”顾一野终于开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砂砾般的粗粝感,“边境,‘毒蝎’跨境绑架案。”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了某个暴雨倾盆、硝烟弥漫的夜晚。
* * *
**闪回:暴雨夜·边境废弃工厂**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摇摇欲坠的厂房铁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血腥味和劣质烟草的呛人气息。手电筒的光柱在残垣断壁间混乱地扫射,伴随着粗野的呵斥、惊恐的哭叫和零星的枪响。
顾一野带领的小队如同幽灵般潜入了这片黑暗的炼狱。他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夜视仪下泛着冰冷的幽绿。他贴着一堵倒塌了大半的墙壁移动,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军装衣领不断淌下,冰冷刺骨。
目标区域被锁定在一个相对完整的车间深处。几声短促的枪响和闷哼之后,看守被无声解决。顾一野一脚踹开锈蚀的铁门,浓烈的霉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里面像牲口一样挤着十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只有七八岁。他们被捆着手脚,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个个面黄肌瘦,惊恐万状,在骤然闯入的光线和枪口下发出压抑的啜泣。
顾一野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那是个异常单薄的少年,蜷缩成一团,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最刺目的是那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异常醒目的银白色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颈侧。他和其他孩子一样被捆着,但姿势有些怪异,身体微微侧着,似乎在努力保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他的脸上沾满了泥污,嘴唇干裂出血,唯独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没有泪,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被逼到绝境的警惕,死死地盯着破门而入的军人。
“安全!”顾一野低喝一声,示意队员解除警戒,快速解救人质。他自己则大步走向那个角落的银发少年。
少年在他靠近时猛地瑟缩了一下,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双警惕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和恐惧。他试图向后缩,但背后是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退。
“别怕。”顾一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尽可能放缓动作蹲下身。他掏出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
少年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顾一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刻意放慢了速度。匕首精准地割断了少年手腕上粗糙的麻绳。绳索松开,勒出的深深血痕暴露在空气中。少年下意识地抽回手,紧紧护在胸前,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厂房外传来刺耳的引擎轰鸣和更加密集的枪声!毒贩的增援到了!子弹打在铁皮墙壁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噗”声和金属撕裂的尖啸!
“撤退!C方案!快!”顾一野厉声下令,一把抄起地上的银发少年。少年轻得像一片羽毛,在他臂弯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爆炸声在不远处响起!剧烈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热浪猛地袭来!顾一野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转身,将少年严严实实护在自己身下,用整个后背承受了冲击!
“呃!”沉重的撞击和碎石砸在防弹背心上的闷响让顾一野闷哼一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尘土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他感到几块尖锐的石片划破了手臂,温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衣袖。
混乱中,他抱着少年,凭借着惊人的爆发力和对环境的熟悉,撞开一个侧面的破洞,滚进了厂房外更加泥泞不堪、暴雨如注的黑暗中。泥水瞬间灌满了口鼻。他奋力将少年的头托出水面,自己则被呛得剧烈咳嗽。
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在身后不远!子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
顾一野抱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泥浆和齐腰的荒草丛中亡命奔逃。每一次迈步都沉重无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油彩和手臂伤口的血迹,视线模糊不清。怀里的少年安静得可怕,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知奔逃了多久,确认暂时甩开了追兵,顾一野才找到一个隐蔽的、半塌陷的排水涵洞。他将少年塞进去,自己则守在洞口,剧烈地喘息着,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水泥壁,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雨幕。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失血和寒冷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黑暗中,只有雨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就在顾一野撕下内衬衣角,准备草草包扎伤口时,一只冰冷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他垂落在身侧的、沾满泥污和鲜血的手掌。
顾一野动作一顿。
那只小手摸索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虔诚的笨拙,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带着微弱体温的东西,塞进了他血迹斑斑的掌心。
顾一野低下头。
借着远处闪电划过天际刹那的惨白光亮,他看清了掌心的东西。
那是一颗被透明糖纸包裹着的、最普通不过的奶糖。糖纸已经被揉搓得起了毛边,沾着泥点,甚至还有一点干涸的暗红——不知是少年的,还是他自己的血。
它静静地躺在他染血的、属于战士的粗糙掌纹里,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不合时宜的奇迹。微弱,却带着一种灼烫人心的温度。
他猛地抬眼看向涵洞深处。
少年蜷缩在阴影里,银发贴在颊边,那双曾充满警惕和麻木的眼睛,此刻正透过黑暗,无声地、固执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几乎令人心碎的交付。仿佛在说:给你,我最后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东西。
**现实:暖光灯下·客房**
“……他就那么看着我,把糖塞给我。”顾一野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凝固的寂静。他摊开自己宽厚的手掌,目光落在掌心深刻的纹路上,仿佛那颗早已不存在的奶糖,依旧带着那个暴雨夜的冰冷和灼烫,烙印在那里。
“三天。他说,那是他在被绑的地方,偷偷藏了三天没舍得吃的。”顾一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他说……吃了糖,才有力气……撑到有人来救他。”
顾魏和陈宇都沉默了。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遥远。顾魏看着床上昏睡的少年,眼神复杂难言。陈宇紧抿着唇,目光从顾一野脸上移到白牡丹身上,那份最初的惊奇和调侃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凝重。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白牡丹,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似乎在梦魇中挣扎。
顾一野几乎是立刻俯身靠近,那只宽厚的手掌下意识地、无比自然地轻轻拍抚着少年单薄的肩背,动作生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顾魏深吸一口气,拿起配好的药液和输液针。“按住他,会有点疼,不能再让他乱动挣开针头。”
顾一野沉稳地应了一声,一只手臂环过少年的肩头,将他上半身轻轻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握住了少年没受伤的那只手腕。
顾魏的动作快而准。针尖刺入皮肤时,少年在昏沉中痛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挣!但顾一野的怀抱如同钢铁的牢笼,纹丝不动,将他所有的惊惶和不安都稳稳地禁锢在安全的港湾里。
陈宇默默递上胶布固定针头。他看着顾一野专注地盯着顾魏操作、同时牢牢护着怀中少年的侧影,看着那少年即使在痛苦中也无意识地往顾一野怀里更深地依偎的姿态,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冰冷的药液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开始流入少年苍白的血管。
时间在药液滴落的节奏中缓慢流逝。少年的呼吸在药效和顾一野无声的守护下,终于渐渐平稳下来,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顾魏处理完,松了口气,示意顾一野可以慢慢把人放下了。顾一野极其小心地将少年放平,掖好被角。他的动作轻柔得与他冷硬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
就在顾一野准备直起身,活动一下因长时间保持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身体时,一只纤细的手,再次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摸索着,探向顾一野军装外套的左侧口袋。
顾一野的身体瞬间定住,低头看去。
白牡丹的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开,长长的银白色睫毛像疲惫的蝶翼,半阖着。他似乎还沉在昏睡和清醒的边缘,但那只手却异常精准地找到了目标。
他的指尖触到了顾一野口袋的边缘,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庄重的认真,将一颗小小的、被彩色糖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奶糖,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那只手仿佛耗尽了力气,软软地垂落回被子上。少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头一歪,彻底陷入了安稳的沉睡。脸颊上那点病态的红晕似乎也淡了些,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魏看着那颗静静躺在顾一野战地军装口袋里的、格格不入的奶糖,眼神震动。
陈宇的目光则牢牢钉在顾一野脸上。他看到大舅哥那向来冷硬如岩石般的下颌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极其细微地绷紧了。更让陈宇心头一跳的是,顾一野的耳根,在军装领口上方那一片被雨水打湿又焐干的深绿色布料映衬下,竟然一点点、一点点地漫上了一层极淡、却无比清晰的……红晕。
那抹红晕,像一个无声的惊雷,炸响在陈宇的认知里。
他张了张嘴,那句带着点匪气、本想调侃“哥你耳朵怎么红了”的话,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只是看着那颗被郑重放入军装口袋的奶糖,看着顾一野僵直的背影,看着少年沉睡中微微弯起的嘴角,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这个雨夜,在这个房间里,被那颗小小的、甜腻的糖,彻底地、不可逆转地改变了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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