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残留着尼古丁的辛辣气味,烟雾尚未完全散去,仿佛凝结成无形的铅块,沉沉压在陈宇胸口。李队投影上的红色标记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那是顾魏工作的市第一医院急诊大楼的平面图,旁边一行冰冷的小字标注着:“密切关系人——顾魏医生”。“秃鹫”残余的报复,终于来了,矛头指向了他身边最重要的人。“我们会加强布控,重点保护名单上的人员及其家属,”李队的声音低沉有力,目光扫过陈宇紧绷的脸,“包括顾医生那边,我们也会安排便衣轮值,确保他上下班路线安全。”“家属”两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烫得陈宇指尖猛地一蜷。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顾魏的名字,眼前晃过的是急诊室柔和灯光下那张清隽的脸,是下唇那颗小小的、他曾用指尖温柔抚过的痣,是顾魏安静看书时垂下的眼睫……一股冰冷的恐惧感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瞬间吸引了整个会议室的目光。“李队!”陈宇的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顾魏那边,必须加派人手!医院环境复杂,急诊科更是人来人往,他目标太明显!我建议……建议他暂时休假,或者,或者搬去更安全的临时住所!”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腔剧烈起伏,额角迸出青筋,像一头被触了逆鳞、陷入狂躁的雄狮。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强势的咆哮下,是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恐慌。他无法承受任何一丝可能降临在顾魏身上的危险阴影,一丝也不能。李队沉着脸,抬手往下压了压:“陈宇,冷静!顾医生是成年人,更是急诊科的骨干。我们只能建议,不能强制!警方会尽最大努力保障他的安全,但前提是,你不能自乱阵脚!”散会后,陈宇几乎是冲出警局的。他发动车子,引擎暴躁地咆哮起来,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市一院。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唯有恐惧感无比清晰,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赶到医院时,顾魏刚结束一台紧急缝合。他正站在护士站旁边低头翻看病历,白大褂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熨帖的浅蓝色衬衫。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人声嘈杂,他却像一片宁静的港湾。“顾魏!”陈宇几步冲到他面前,气息还有些不稳。顾魏闻声抬头,看到陈宇凝重得几乎滴水的脸色和眼中尚未褪去的血丝,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伤口……”“秃鹫的人,”陈宇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们盯上我了,还有……你。”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来往的人群,像一头高度戒备的雄狮,“听我的,暂时请假,或者……搬去我安排的更安全的地方住段时间!”顾魏翻动病历的手指顿住了。他看着陈宇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焦灼和保护欲,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但随即被更强烈的坚定覆盖。他合上病历夹,目光平静地迎上陈宇,像一面温润却无法撼动的玉璧。“陈宇,”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急诊走廊的嘈杂,“我是急诊科医生。我每天面对的车祸、斗殴、突发急症,哪一样不是危险?生死时速,我见得比你少吗?”他微微吸了口气,直视着陈宇焦虑的眼底,“我不会躲起来,也不能躲。急诊室需要我,那些随时被送进来的病人需要我。我相信警方部署的力量,”他顿了顿,眼神柔和下来,带着一种磐石般的信任,“更相信你。”陈宇的心被顾魏的平静狠狠撞了一下。他预想过顾魏的担忧、害怕,甚至退缩,却唯独没料到这份近乎执拗的冷静和担当。那眼神清澈而坚定,瞬间抚平了他部分狂躁的毛刺,却也让那份“保护不了他”的恐慌更深地啃噬着内心。他拗不过顾魏的坚持。妥协的结果,是顾魏接受了警方安排的便衣保护,而陈宇则像个患了重度焦虑症的护卫犬,只要工作允许,必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医院门口,尤其是顾魏值夜班的日子。夜色浓重,医院停车场空旷而安静。顾魏结束一个漫长的夜班,疲惫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陈宇立刻倾身过来,动作利落地帮他扣好安全带,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顾魏微凉的脖颈。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车窗外每一个幽暗的角落,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累吗?”陈宇发动车子,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依旧警惕地逡巡着后视镜。“还好,习惯了。”顾魏靠向椅背,闭上酸涩的眼睛。车厢里弥漫着陈宇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混合着皮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那是他警服上洗不掉的印记。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气息里微微松懈下来,但心头那份被黑暗笼罩的沉重感并未消散。他感觉到陈宇的手伸过来,干燥温热的掌心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握住。没有言语,只有指尖传递来的、带着薄茧的坚定力量。顾魏没有睁眼,只是反手回握了一下,指尖在陈宇的掌心轻轻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一个无声的回应:我在,别怕。车厢里只剩下引擎低沉规律的轰鸣,还有两人交握的双手间,无声流淌的担忧与支撑。日子在高度警觉中滑过。陈宇几乎草木皆兵,顾魏每一个晚归的电话,医院附近每一个陌生面孔的徘徊,都让他神经紧绷。顾魏理解他的恐惧,默默包容着他过度的紧张,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和那份平静的尊严。这天晚上,一台突发的高难度清创手术拖住了顾魏。结束时已近午夜零点,比平时晚了近一个小时。他匆匆脱下手术衣,抓起外套,一边揉着酸痛的脖颈一边疾步走向医院员工专用的侧门通道。这条通道连接着相对僻静的后巷,路灯昏黄,是通往停车场的一条捷径。他习惯性地将手伸进白大褂口袋,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金属小物件——是陈宇前两天不由分说塞给他的一个微型强光报警器。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心头微微一暖。刚走出侧门,一股初冬深夜的寒意猛地袭来,顾魏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下他拉长的、略显孤单的影子。就在这时,一种微妙的、被黏着的感觉从背后悄然爬上脊背。他脚步未停,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身后巷子深处,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身影正倚靠着墙壁,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那个姿态,绝非普通的等待或路过。顾魏的心脏骤然收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强迫自己保持步频不变,但全身的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急诊医生特有的、在巨大压力下淬炼出的冷静本能接管了他的身体。他没有惊慌失措地奔跑,那样只会暴露自己的恐惧和位置。他一边维持着向前的步调,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更深地探入口袋,紧紧握住了那个冰冷的报警器,指尖精准地抵在触发按钮上,同时另一只手悄然摸向口袋里的手机。他加快步伐,目标明确地朝着巷口另一端亮着灯的值班警卫室走去。警卫室就在三十米开外,那扇透出光亮的窗户是此刻最安全的方向。他计算着距离,后背的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清晰地感知着身后那道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锁定着他。二十米……十五米……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被放大,一下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突然,身后的脚步声也加快了,不再是之前的若即若离,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快速逼近的意图!那踩踏地面的节奏带着恶意,如同冰冷的鼓点敲在顾魏紧绷的神经末梢上!就在那脚步声几乎要贴到后背的瞬间,顾魏猛地刹住脚步,以惊人的爆发力骤然转身!他右手闪电般从口袋抽出,高高举起,手中紧握的并非报警器,而是他习惯性随身携带的、急诊医生常用的强光手电筒!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最强档开关!“嗡——!”一道比路灯刺眼数倍、凝聚如实质的惨白光柱如同光之利剑,瞬间撕裂了巷子的昏暗,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向鸭舌帽下那双骤然抬起的眼睛!“呃啊!”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响起。几乎在同一秒,顾魏左手紧握的报警器也被狠狠按下!凄厉尖锐、足以划破耳膜的蜂鸣声瞬间炸响,疯狂地切割着夜的寂静!刺目的红光急促闪烁,将顾魏冷峻的脸庞和对方因强光而扭曲的面孔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强烈的光线和刺耳的噪音形成了双重打击。鸭舌帽男人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温文的医生会有如此激烈且有效的反击,他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挡住眼睛,身体因为强光的刺激和突如其来的巨响而狼狈地趔趄了一下,咒骂声被淹没在刺耳的蜂鸣里。顾魏没有丝毫犹豫,趁对方瞬间失能的宝贵时机,立刻转身,拔腿就向近在咫尺的警卫室全力冲刺!他从未跑得如此之快,肺部火烧火燎,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那依旧尖啸不止的报警声。就在他即将冲入警卫室灯光范围的那一刻,巷口骤然传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锐响!一道刺目的车灯如同光之巨斧,蛮横地劈开黑暗,瞬间将顾魏和他身后那个仍在捂眼咒骂的身影笼罩其中!车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顾魏——!!!”一声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恐慌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撕裂了混乱的噪音。是陈宇!顾魏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他猛地回头,刺眼的车灯光晕中,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陈宇像一头暴怒失控的雄狮,从驾驶座上冲出,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脸上是顾魏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狂暴杀意和极致恐惧的扭曲表情。陈宇的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摧毁一切障碍的决绝气势,目标明确地扑向他身后那个刚从强光眩晕中勉强恢复、正欲有所动作的鸭舌帽男人!顾魏的心跳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止。“陈宇!”顾魏失声喊道,声音因剧烈的奔跑和紧张而嘶哑。然而,就在陈宇裹挟着雷霆之势即将扑到那人面前的瞬间,警卫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两名被刺耳报警惊动的保安手持器械冲了出来,正好挡在了中间。其中一名保安反应极快,手中的强光手电也瞬间打开,再次罩向鸭舌帽男人。那鸭舌帽男人眼见前后被堵,情势急转直下,强光再次让他睁不开眼。他低低咒骂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脏话,当机立断,猛地推开挡在侧面的一个堆放的杂物箱,趁着杂物倾倒引起的小混乱和光线的干扰,转身就朝巷子更深处的黑暗里狼狈逃窜,身影迅速被浓重的阴影吞没。陈宇被保安挡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黑暗里,暴怒地低吼一声,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死死锁住几步之外的顾魏,像要将他每一寸都刻进眼底。顾魏站在警卫室惨白的灯光边缘,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在强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搏杀,用医生的冷静和随身工具逼退了危险。他以为自己足够镇定,直到此刻,看到陈宇那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乱眼睛。一直强撑着的、属于急诊医生顾魏的坚硬外壳,在这一道目光的注视下,轰然碎裂。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坚强伪装,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身体里那根绷到极限的弦骤然崩断,迟来的、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海啸,灭顶般将他淹没。他双腿一软,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下一秒,一个滚烫的、带着剧烈心跳和微颤的怀抱,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道,将他狠狠裹挟进去!是陈宇。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像要把顾魏生生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再没有任何缝隙能让危险侵入。他的手臂箍得顾魏生疼,胸膛剧烈起伏,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失控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顾魏的耳膜。他埋首在顾魏的颈窝,灼热的呼吸急促而混乱,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你吓死我了……顾魏……你吓死我了……”破碎的声音从紧贴的颈窝处传来,带着滚烫的湿意,一遍遍重复,如同绝望的呓语。那滚烫的泪意和几乎勒断他骨头的拥抱,彻底击溃了顾魏最后的心防。强撑的坚强土崩瓦解,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恐惧感终于冲破堤坝。他闭上眼,同样用尽全力回抱住陈宇宽阔却颤抖的脊背,手指深深陷进他警服硬挺的布料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温润的脸庞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埋进陈宇坚实的肩窝,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硝烟与汗水气息的温热,像个终于寻到庇护所的孩子,无声地汲取着安全感。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与陈宇的颤抖紧紧相贴,共振着同一频率的后怕与庆幸。陈宇抱着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粗糙的手掌一遍遍地、近乎神经质地抚过顾魏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物感受着那温热的、真实存在的触感。混乱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还在!他还在!他还在自己怀里!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光终于划破长夜,停在了巷口。后续赶来的警察迅速接管了现场,开始询问保安情况,搜索追踪。陈宇却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噪音。他稍稍松开了些许怀抱的力道,但双臂依旧紧紧环着顾魏,仿佛怕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他低下头,急切地用目光描摹着顾魏的脸,手指带着微颤,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颊、眉骨,最终停留在那柔软的唇瓣下方,那颗小小的、此刻显得格外脆弱的痣上。动作珍重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伤着没有?有没有碰到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顾魏在他深切的注视下轻轻摇头,唇边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终究没能成功,只化作一个细微的、带着依赖的弧度。他微微仰起脸,主动将额头抵在陈宇同样布满冷汗的额头上。温热的皮肤相贴,传递着彼此真实的温度和仍未平息的心跳。“没有,”他低声回应,气息拂过陈宇的唇畔,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与交付,“你来了。”短短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宇心中所有因恐惧而冻结的闸门。汹涌的情感奔涌而出,淹没了最后一丝暴戾的余烬。他猛地收紧了手臂,再次将顾魏深深嵌入怀中,低下头,滚烫而微颤的唇重重地、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沉的爱怜,印在顾魏光洁的额头上。这个吻毫无狎昵,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守护和庆幸,像一个烙印,一个无声的誓言。警灯的红蓝光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无声流转,勾勒出夜色中最紧密的轮廓。陈宇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感受着顾魏回抱的力量。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直试图将顾魏隔绝在绝对安全壁垒里的执念,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坚冰,在顾魏展露的脆弱与交付的信任面前,轰然碎裂、消融。他真正要守护的,不是把顾魏关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金丝笼里。他守护的,是顾魏作为急诊医生的翅膀,是那颗在生死场上淬炼得温润而强大的心,是他敢于直面黑暗、却最终愿意在自己怀中卸下所有坚强,露出那份独属于他的柔软与依赖。他守护的,是顾魏能够飞翔的天空,更是他无论飞得多远、经历多少风雨,最终都会安心归巢的地方。而自己,就是那片坚实、温暖、永远等待他归来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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