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急诊科那场冰冷对峙已经过去一周。陈宇没有再联系顾魏，顾魏也仿佛人间蒸发，不再出现在陈宇的视野里。两人像两条短暂相交又迅速分离的线，各自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带着心照不宣的沉默和那份难以言喻的憋闷。陈宇把精力全砸在追踪一条新的违禁品分销链上，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顾魏则申请多排了几个夜班，用无尽的病人和病历填满所有时间，避免自己陷入无谓的胡思乱想。

这天下午，陈宇和搭档小王在离医院两条街的一家便利店蹲守目标人物。目标迟迟未出现，陈宇有些烦躁地嚼着口香糖，目光无意间扫过街对面。他的视线猛地定格——顾魏正从一家咖啡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纸袋，大概是刚买的简餐。他穿着常服，浅灰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更白，下唇那颗美人痣在午后阳光下清晰可见。他似乎有些疲惫，微微低着头，正拿出手机查看信息。

陈宇的心跳漏了一拍。一周未见，那抹身影似乎更清瘦了些。他下意识地直起身，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毫无预兆地急刹在顾魏身边，车门“哗啦”一声拉开，两个蒙着脸的彪形大汉猛地蹿出，一人粗暴地捂住顾魏的口鼻，另一人抓住他的手臂就往车里拖！动作快、狠、准，显然是惯犯！

“顾魏！”陈宇的嘶吼冲破喉咙，身体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速度之快让旁边的小王都没反应过来！

咖啡袋掉在地上，三明治滚落。顾魏剧烈挣扎，眼中充满了惊愕和恐惧，但力量悬殊太大。他被蛮力拖向车门，后腰狠狠撞在车门框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警察！住手！”陈宇的吼声如同炸雷，人已冲到近前。他根本来不及拔枪，直接一个飞踹，狠狠踹在抓着顾魏手臂那个歹徒的肋下！骨头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那人惨叫着松手倒地。

另一个歹徒见状，眼中凶光毕露，竟直接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了顾魏的脖子上！刀刃紧贴着皮肤，压出一道血痕！顾魏瞬间僵住，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死亡的威胁让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别过来！再动我宰了他！”歹徒歇斯底里地吼叫，拖着顾魏往车里退。

陈宇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把紧贴顾魏颈动脉的刀，胸腔里翻涌着狂暴的杀意和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惧。他看到了顾魏眼中的惊惧，看到了他因疼痛而微蹙的眉，更看到了那颗美人痣下方，被刀刃压出的、刺目的红痕。那抹红色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放开他！你们的目标是我！”陈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濒临爆发的火山。

“陈警官，久仰大名啊！”劫持顾魏的歹徒狞笑着，显然认出了他，“我们老大说了，给你个教训！让你多管闲事！”他一边说，一边拖着顾魏往车里退，刀刃又往里压了几分，血珠渗了出来。

“别动他！”陈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窒息。所有的战术、策略、冷静在这一刻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尖叫：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行！

就在歹徒即将把顾魏完全拖进车里的千钧一发之际，陈宇动了！他并非冲向车门，而是猛地侧身扑向车头方向，目标直指驾驶座！他知道，只要控制住司机，车就跑不了！

他的动作太快，太出乎意料。劫持顾魏的歹徒显然没料到他会不顾人质安危去扑驾驶座，下意识地分神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顾魏感觉到了钳制自己手臂的力量有刹那的松懈！求生的本能和对陈宇行动意图的瞬间理解（他想吸引注意力！）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肘撞向身后歹徒的肋下（正是刚才被陈宇踹过的地方）！

“呃啊！”歹徒剧痛之下，手上的力道果然一松！

几乎在顾魏动作的同时，陈宇眼角的余光一直死死锁着这边！他看到顾魏挣脱的瞬间，立刻放弃扑向驾驶座的动作，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像一头真正的猎豹，不顾一切地扑向顾魏，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将他死死护在怀里，同时狠狠一脚踹向那个因吃痛而动作迟缓的歹徒！

“砰！”

“噗嗤——”

两声异响几乎同时响起！

一声是陈宇踹中歹徒胸口的声音，另一声……是利器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宇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却没有倒下。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顾魏，双臂像铁箍一样。顾魏的脸被迫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硝烟混合着淡淡血腥的味道。他感觉到陈宇的身体在瞬间的僵硬后，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个被踹飞的歹徒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陈宇身后——他的同伙，那个驾驶座上的歹徒，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弹簧刀，脸上也满是错愕，显然没料到陈宇会突然转身用后背挡刀。

“宇哥！”小王的怒吼和枪声终于响起，震慑住了歹徒。增援警力也呼啸而至。

混乱中，顾魏被陈宇死死护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只能感觉到抱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紧，紧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紧得仿佛要将他的骨头勒断。然后，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正迅速渗透陈宇后背的衣物，濡湿了他环抱着陈宇腰侧的手。

血！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其他所有气味！

顾魏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

陈宇的脸色在短短几秒内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失去血色，微微颤抖着。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牢牢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魏，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几乎要将顾魏灵魂都吸进去的、深沉到极致的专注。

“你……”顾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抬起那只沾满陈宇鲜血的手，看着掌心刺目的红，大脑一片空白，“你受伤了！你……”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陈宇看着他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唇下那颗痣旁沾染的、不知是歹徒还是自己溅上去的点点血迹，嘴角竟然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安抚性的弧度。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顾魏……你……没事……就好……” 他深深地、贪婪地看着顾魏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别怕……小兔子……”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山崩般轰然向前栽倒！

“陈宇——！！！”

顾魏凄厉的嘶喊划破混乱的现场。他用尽全力抱住了陈宇倒下的沉重身躯，两人一起跌跪在地上。温热的鲜血从陈宇的后背汩汩涌出，染红了顾魏的双手，染红了他的毛衣，也染红了他眼前的世界。他看着陈宇紧闭的双眼，惨白的脸，感受着怀中迅速流失的生命力，巨大的恐慌和灭顶般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顾医生不见了。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恐惧攫住灵魂、抱着心爱之人（这个认知如此清晰地冲进脑海）濒死身躯的、无助的普通人。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他朝着赶来的警察嘶吼，声音破碎不堪，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陈宇染血的脸颊和手背上，与他温热的血混在一起。

“陈宇！陈宇你醒醒！看着我！你不准死！听见没有！”他徒劳地按压着陈宇的伤口，试图止住那汹涌的血流，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沾满鲜血的手指一遍遍拂过陈宇冰冷的脸颊，试图唤醒他。那颗美人痣旁，泪水混合着血水，留下狼狈而绝望的痕迹。

陈宇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当医护人员将陈宇抬上担架时，顾魏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担架边缘，沾满血污的手紧紧握着陈宇冰冷的手，一路跟着狂奔。他的世界只剩下担架上那个失去意识的人和仪器上那些跳动的、代表着生命危险的数字。

手术室的红灯刺眼地亮起。

顾魏被拦在门外。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陈宇的血。那刺目的红色灼烧着他的眼睛，也灼烧着他的心。陈宇最后那句气若游丝的“别怕……小兔子……”，还有他栽倒前那深深的一眼，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疯狂回放。

恐惧、自责、后怕、还有一种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的、被他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蜷缩起来，将沾满血污的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的走廊里低低回荡。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以为划清界限就能保护自己，保护对方。他以为陈宇的靠近只会带来混乱和危险。

可直到那冰冷的刀刃压在自己脖子上，直到陈宇用身体挡在他面前，直到温热的鲜血浸透他的双手……他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陈宇这团火，早已在他冰冷的世界里点燃了无法扑灭的烈焰。而他这只自以为是的兔子，根本无处可逃。

他恨自己的犹豫，恨自己的退缩，恨自己那些该死的界限！如果陈宇……如果陈宇真的……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手术室内，无影灯下。

顾魏已经换上了无菌手术服，站在手术台旁。主刀医生是他的导师，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科教授。但顾魏的手，拿着器械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躺在手术台上的，是陈宇。他的后背被打开，那处狰狞的刀伤离脊柱很近，失血严重。监护仪上每一次不稳定的波动都像重锤砸在顾魏心上。

“血压还在掉！”

“快！加压输血！”

“止血钳！顾魏！快！”

导师急促的声音响起。顾魏猛地回神，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是医生，是此刻唯一能帮到陈宇的人！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所学控制住颤抖的手，精准地递上器械，协助止血。

当看到陈宇体内受损的血管和组织时，当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的血液和跳动的生命时，顾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不是面对普通病人的紧张，这是面对可能失去陈宇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见过无数生死，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觉到死神就盘旋在手术台上方，随时可能带走他最重要的人。

汗水浸湿了他的手术帽。他看着陈宇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脑海中闪过他挡在自己身前时那决绝的背影，闪过他倒下前那句“别怕……小兔子……”。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脱离了眼眶的控制，直直坠落。

“啪嗒。”

那滴泪，精准地滴落在陈宇平放在手术台外、沾着血污的手背上。

顾魏猛地别过头，迅速眨掉眼中汹涌的湿意，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手术。但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滴落在陈宇手背上的眼泪，彻底地、无声地碎裂了。所有精心构筑的界限，在生死的血色面前，土崩瓦解。

他不知道手术结束后该如何面对陈宇，面对自己汹涌的情感，面对这份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靠近。他只知道，如果陈宇能活下来，他再也不会放手了。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渊。

手术室外，红灯依旧刺目。门内是生死未卜的抢救和无声崩溃的眼泪；门外是冰冷的长椅和沾满爱人鲜血的、颤抖的双手。那条被强行抹去的界限，如今被更浓重的血色和更复杂的情感重新勾勒，等待着从昏迷中苏醒的人，去重新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