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夹杂着百姓的惊呼。我掀起珠帘，看见八抬龙辇停在书院门口，明黄伞盖下，萧承煜望着匾额上“知意”二字，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

　　“陛下这是...微服私访？”我走下台阶，故意将袖口的书院徽章露给他看，“可惜今日不教《帝王术》，倒是新来了位女先生，要讲《女戒》的糟粕。”

　　他喉结滚动，伸手想碰我的发梢，却在触到那支民间银簪时顿住：“朕带你回宫。”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凤位空了五年，该有人坐了。”

　　我退后两步，任由阳光将我们的影子隔在青石板两侧：“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臣妾掀开红头盖时，看见的是什么？”指腹摩挲着袖口的针脚，那是女学生们送的刺锈，“不是殿下的脸，是漏进喜帐的月光。原来这世上，比男人可靠的东西多了去了。”

　　龙辇旁的太监忽然咳嗽两声，递上明黄卷轴。萧承煜咬了咬牙，展开圣旨时声音发颤：“朕准你办学、准你经商...但你必须留在朕身边。”金粉书写的“特赐知意阁免税十年”几个大字跃入眼帘，“就当...朕弥补当年的错。”

　　我接过圣旨，转身走进书院。讲堂里传来女学生们的笑声，有人在争论“女子是否该读书”，有人在临摹我新画的农具图。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讲台上投下斑驳光影。

　　身后传来脚步声，萧承煜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朕...能旁听么？”

　　我翻开最新的账本，头也不抬：“旁听可以，学费二十两。”指尖划过“扩建学堂”的计划，“陛下若是付不起，不妨替我院子浇浇花。”

　　他忽然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释然：“好。”

　　我抬头望向外间盛开的月季花，红艳似火。原来红盖头外的天，真的很广阔。而有些故事，从来不需要圆满的结局——比如当年那道没被掀开的红盖头，如今早已化作了滋养新花的春泥。

　　萧承煜第二日便带着半车国库珍藏的孤本典籍来了。

　　“听闻书院缺书。”他站在月洞门前，龙袍下摆沾了些晨露，身后小太监怀里的《天工开物》活字版泛着墨香，“朕...亲自挑的。”

　　我扫了眼那堆鎏金镶边的书册，指尖敲了敲廊柱上的“捐赠须知”木牌：“陛下可知，我院只收实用之书？”指了指墙角积灰的《御制诗集》，“上月有位员外郎送了十箱词集，全被学生们拆了糊灯笼了。”

　　他的耳尖微微发红，忽然弯腰抱起那堆书往库房走：“朕、朕去整理。”紫宸殿里翻手为云的帝王，此刻抱着书册的背影竟有些笨拙，青石板上倒映出细碎的影子，像极了偷跑进书院的少年。

　　三日后，京中传来奇闻：御花园的牡丹全被移栽到知意阁后院了。

　　“小姐快看！”小桃扒着墙头往皇宫方向指，“听说陛下为了让花赶在您生辰前开，命人烧了三夜暖炉！”

　　我望着院角那株开得歪七扭八的绿牡丹，忽然想起昨夜萧承煜翻墙时的狼狈模样——他衣襟上勾着半片蛛网，怀里紧抱的花盆还沾着御花园的泥土：“朕问过花匠，说这株‘绿香球’最是名贵...”话音未落，花盆“啪嗒”落地，花瓣散了满地。

　　此刻他正蹲在花旁手足无措，指尖小心翼翼地拢起残花：“朕、朕再去寻更好的...”

　　“不必了。”我递过竹簸箕，“落花可作花肥，比养在金盆里实在。”看他捏着花瓣往簸箕里放的认真模样，忽然想起他批改奏折时也是这般专注，“陛下可知，我院新收了个农户之女？她说想学种棉花。”

　　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朕...朕让户部把《农桑辑要》刻板送来！”说完又有些局促地补了句，“不要鎏金封面的。”

　　我转身时，听见他对着残花喃喃自语：“原来你喜欢实在的...”晨雾未散，他的身影被笼在淡金色的光里，像幅被揉皱又展开的古画。

　　淑宁宫的琉璃瓦在秋日阳光里泛着冷光。

　　“沈知意，你不过是被陛下抛弃的弃妇！”林淑宁攥着金镶玉步摇，指甲几乎掐进我的手背，“凭什么让陛下为你迁花、为你改税制？”

　　我任由她扯着我的衣袖，目光落在她腕间新得的翡翠镯子上——那是萧承煜去年赏的，此刻却被她攥得发颤：“妹妹可知，陛下为何迟迟不封你为妃？”我轻轻拂开她的手，袖中掉出张纸页，“因为你递的那份‘禁女子经商’的折子，被陛下批了‘荒唐’二字。”

　　她脸色骤变，踉跄着后退半步：“你...你怎么会有...”

　　“我院的女学生，如今能帮家里记账、能看懂地契。”我捡起地上的步摇，簪子上的珍珠早已泛黄，“而妹妹还在靠争宠度日。”将步摇插进她发髻时，我凑近轻声道，“劝妹妹一句，与其盯着陛下的腰带，不如学学算术。否则哪天账目出错...”我指了指她身后堆积的赏赐名册，“怕是连体己钱都保不住。”

　　她忽然尖叫着打翻妆奁，珠钗滚落满地：“你以为陛下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新鲜感作祟！”胭脂水粉洒在我月白裙裾上，像滩洇开的血，“当年洞房夜，他在我宫里坐到天亮——”

　　“所以呢？”我打断她的话，从袖中摸出帕子擦了擦指尖，“现在他会为了我院的水渠工程，驳回工部尚书的面子。”转身时，瞥见铜镜里她惨白的脸，“妹妹，这宫里的夜太长，靠男人暖床，不如自己生炉子。”

　　走出淑宁宫时，正遇上匆匆赶来的萧承煜。他望着我裙上的胭脂，眸色一沉：“朕去处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