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最后一场戏的“Cut”声落下时，巨大的赛车场上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历时数月的拍摄，终于画上句号。

杀青宴定在影视城附近最高档的一家酒店宴会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柔和的光晕，长桌上铺着雪白桌布，精致的冷盘、冒着热气的硬菜、琳琅的酒水饮料堆叠摆放。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酒气、香水味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喧嚣与微醺。

导演李牧红光满面，拿着酒杯挨桌敬酒，声音洪亮地表达着感谢。制片、编剧、各部门老大们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演员们卸下了角色的重担，也难得放松下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合影。

肖战穿着熨帖的浅灰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正被方晴和几个年轻演员围着。方晴喝得脸颊绯红，兴奋地比划着：“肖老师！最后那场戏，你和王老师在雨中那个对视，绝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夸张地搓着手臂。

肖战笑着和她碰了下杯，杯子里是浅金色的香槟：“方老师演得也很好，情绪很到位。”

“哎呀别叫我老师！”方晴嗔道，眼睛滴溜溜地转，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哎，肖老师，你跟王老师……”她促狭地眨眨眼，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肖战脸上的笑容不变，轻轻晃了晃酒杯，语气自然：“王老师是很专业的搭档，合作很愉快。” 四两拨千斤，滴水不漏。

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氛围截然不同。王一博独自坐在主桌偏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清水。他脱了外套，只穿着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他身体微微后靠，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个空酒杯的杯脚，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大半神情，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周围的热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像一座沉默的孤岛，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陈宇坐在他旁边，正和制片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会侧头看王一博一眼。

不断有人上前想跟王一博敬酒，都被陈宇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一博等下还有事，以水代酒，心意领了，谢谢各位！” 王一博也只是在陈宇说话时，几不可察地抬抬下巴，算是回应。

“啧，王一博老师这气场……”方晴吐了吐舌头，收回目光，“也就肖老师你能跟他搭戏搭得那么顺了。”

肖战笑了笑，没接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落在那座“孤岛”上。王一博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着杯脚的手指顿了一下，帽檐微微抬起些许，视线精准地穿过喧嚣的人群，直直地朝肖战这边投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接触。

王一博的眼神在宴会厅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带着点审视，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看不真切。肖战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眼神微微凝了一下，随即自然地举起手中的香槟杯，隔着人群，对着王一博的方向，幅度极小地示意了一下。

王一博看着他的动作，沉默了两秒。然后，他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空杯，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清水，同样隔着喧闹的人潮，对着肖战的方向，手腕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

随即，他便移开目光，重新低下头，帽檐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肖战也收回了目光，将杯中的香槟饮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又被宴会的暖意迅速覆盖。

宴会进行到后半程，气氛更加热烈。酒精的作用开始显现，说话的声音变大，笑声更加肆无忌惮。有人起哄让主创上台唱歌，导演被推了上去，五音不全地吼了一首《朋友》，引来满堂哄笑和更热烈的掌声。

肖战也被灌了不少酒。他酒量不算差，但架不住轮番上阵，脸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眼神比平时更亮，笑容更加放松，少了些刻意的温和，多了几分真实的生动。他正被两个副导演拉着说话，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端着酒杯，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到了肖战面前。

是王一博。

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衬衫，领口微敞，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但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丝毫不见醉意。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目标明确地站定在肖战面前，挡住了旁边副导演的视线。

喧闹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减弱了几分。周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聚焦过来。方晴在不远处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肖战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王一博，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即漾开，带着点酒后的慵懒：“王老师？”

王一博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红酒杯递向肖战，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肖战脸上，帽檐下的眼睛像深潭，清晰地映着肖战染着薄红的脸和有些迷蒙的眼神。

肖战看着那杯递到面前的酒，又抬眼看向王一博。对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有一种极其专注的东西，牢牢地锁定着他。那眼神太直接，太有穿透力，仿佛要剥开他脸上那层惯常的笑容，看到更深的地方去。

肖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那点迷蒙也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警惕？他没有立刻去接那杯酒。

王一博端着酒杯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等待，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较量。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被无限拉长。水晶吊灯的光晕洒在两人身上，在喧嚣的背景下切割出一个短暂而寂静的角落。方晴屏住了呼吸，连不远处的陈宇都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紧紧盯着这边。

肖战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探究和兴奋。他垂下眼，看着那杯在灯光下折射出暗红光泽的酒液，又抬眼看向王一博。对方的目光依旧沉静，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

终于，肖战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不是平时那种温和的笑，而是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有点了然。他伸出手，手指稳稳地握住了王一博递来的酒杯杯脚。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微凉的指节。

王一博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松开。

肖战端起那杯红酒，对着王一博，微微抬了抬，声音在喧嚣中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王老师，合作愉快。” 他顿了顿，补充道，“辛苦了。”

王一博看着他，帽檐下的眼神深邃难辨。他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从旁边路过的侍者托盘里，重新拿起一杯新的红酒。

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不可闻。

两人同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灼烧感。肖战放下空杯，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那层薄红似乎更深了。王一博也放下杯子，喉结同样滚动，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喝完酒，王一博没有再停留。他深深地看了肖战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告别，有审视，有未尽的话语，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什么。随即，他转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通往露台的侧门。黑色衬衫的背影挺拔冷硬，很快消失在门外微凉的夜色中。

肖战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空酒杯的杯脚，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望着王一博消失的门口，脸上的笑容彻底淡去，只剩下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静。刚才那杯酒喝得太急，酒劲有些上头，太阳穴微微发胀。但更清晰的是王一博最后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

“哇哦……”方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脸兴奋地压低声音，“肖老师！刚才那杯酒……王老师那眼神……你俩……”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肖战回过神，将空杯放到一边的桌子上，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老师，少喝点，明天该头疼了。” 他轻轻拍了拍方晴的肩膀，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宴会还在继续，喧嚣未停。肖战却觉得有些气闷。他借口去洗手间，也走向了通往露台的方向。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初夏夜晚微凉的空气瞬间涌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驱散了宴会厅里的闷热和酒气。露台很宽敞，种着高大的绿植，远处是影视城星星点点的灯火。

肖战走到栏杆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纷乱的心绪和翻腾的酒意。

露台另一端，靠近角落的阴影里，一点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肖战循着光看去。

王一博背对着他，斜靠在冰冷的石柱上，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烟。夜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碎发，黑色衬衫的衣角也被风轻轻掀起。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对着远处的灯火，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和冷硬。淡淡的烟草味混在夜风里飘过来。

肖战脚步顿住，停在原地，没有再靠近。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沉默吸烟的背影。刚才在喧嚣厅堂里那杯酒带来的灼热感，和此刻露台上微凉的夜风，形成了奇异的对比。王一博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肖战靠在另一边的栏杆上，也沉默地望着远处。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同一个露台上，各自占据着一方角落，中间是沉默流淌的夜色和微凉的晚风。宴会厅里喧闹的人声透过玻璃门隐隐传来，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王一博指间那点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无声地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