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时，暮色已经笼罩城市。秋帆远冲出站台，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市立医院。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雨中晕染开来，像是被水洗过的油画。

　　"江青枫？他今天下午出院了。"护士站的护士翻看记录，"不顾医生劝阻，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完成。"

　　秋帆远的心沉了下去。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那个一个月来一直想打却不敢打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最终转入语音信箱。

　　"青枫..."秋帆远的声音在空荡的医院走廊里显得格外脆弱，"我在市立医院...护士说你已经出院了。我...我很担心你。能回个电话吗？"

　　挂断后，秋帆远站在医院大厅中央，茫然四顾。雨点拍打着玻璃窗，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音乐系的琴房。如果江青枫有"重要的事情"，那一定与音乐有关。

　　出租车再次穿过雨幕，校园在雨中显得陌生而疏离。秋帆远冒雨跑向艺术学院大楼，每迈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一个月的分离，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还有那个被电话打断的未完成的吻——所有这些都在他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音乐系的走廊寂静无声，大多数琴房都黑着灯。只有最尽头的那间，从门缝中漏出一线光亮，还有隐约的钢琴声。秋帆远放轻脚步走近，那旋律断断续续，不时停下，又重新开始，像是在反复修改某个段落。

　　站在门前，秋帆远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琴声戛然而止。

　　"谁？"江青枫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比记忆中沙哑许多。

　　"是我。"秋帆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门内一阵沉默，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门猛地被拉开，江青枫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下方是浓重的阴影，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此刻正难以置信地瞪着秋帆远。

　　"你..."江青枫的声音哽住了，他后退一步，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你怎么在这里？"

　　秋帆远说不出话来。一个月不见，江青枫瘦了一圈，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左手还贴着输液后的胶布。但最刺痛秋帆远的是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小心翼翼——仿佛不敢确信面前的人是真实的。

　　"林小鱼告诉我你晕倒了..."秋帆远艰难地开口，"我很担心..."

　　"担心？"江青枫突然笑了，那笑声里没有一丝喜悦，"一个月杳无音信，现在突然出现说'担心'？"

　　秋帆远低下头，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

　　"我妈妈她..."

　　"我知道你妈妈病了！"江青枫打断他，声音提高，"我理解你需要照顾她！但连一条短信都没有？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吗？"

　　他的声音在最后几乎破音，右手紧紧抓住门框，指节发白。秋帆远这才注意到琴房里的景象——角落里堆着几个泡面盒，钢琴上散落着草稿纸，旁边放着一个保温杯和药瓶。

　　"你在...准备艺术展的作品？"秋帆远看向钢琴上的乐谱。

　　江青枫没有回答，转身走回钢琴前坐下，背对着门口："既然你看到了，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秋帆远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个月来压抑的所有情绪突然决堤。

　　"对不起！"他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我知道我搞砸了一切！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每次想给你打电话，我就会想到自己突然消失有多自私，想到你可能已经继续前进了，想到..."

　　"停下。"江青枫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愤怒的泪光，"别替我做决定！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怎么感觉？"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秋帆远，"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每天都在琴房待到凌晨吗？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感觉你可能还会回来..."

　　秋帆远的呼吸停滞了。江青枫现在近在咫尺，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气混合着药味，能看到他睫毛上未落的泪珠。

　　"我完成了我们的参赛作品。"江青枫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归帆》。是根据你那天在山上画的抽象风景创作的...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秋帆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即使在愤怒和受伤的情况下，江青枫依然坚持完成了他们的合作作品。

　　"我能...听听吗？"秋帆远轻声问。

　　江青枫看了他很久，最终微微点头，走回钢琴前。秋帆远轻轻关上门，在琴房角落的椅子上坐下，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

　　琴声响起，开头如同迷雾中的微光，渐渐展开成辽阔的山景，中间段落的强烈和弦宛如陡峭崖壁，而后转为柔和如林间溪流。秋帆远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与江青枫共度的山间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微风拂过脸颊...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秋帆远睁开眼，发现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江青枫依然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

　　"这...太美了。"秋帆远哽咽着说，"你真的...把我的画变成了音乐。"

　　江青枫慢慢转过身，脸上的愤怒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脆弱："我每天都会弹这首曲子，想象你可能会推门进来，就像...就像今天这样。"

　　秋帆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冲上前，在江青枫惊讶的目光中紧紧抱住了他。江青枫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后慢慢放松，最终回抱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

　　"对不起..."秋帆远将脸埋在江青枫肩头，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我应该早点联系你的..."

　　"为什么没有？"江青枫的声音闷闷的，"真的只是因为照顾阿姨吗？"

　　秋帆远退后一步，直视江青枫的眼睛："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害怕你已经忘了我...害怕..."秋帆远的声音越来越小，"害怕我们之间的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

　　江青枫的表情柔和下来，他伸手轻轻擦去秋帆远脸上的泪水："傻瓜。"这个简单的词里包含了太多情感，"那天晚上在我演出后，在你公寓门口...你觉得那是什么？"

　　秋帆远的脸烧了起来："我...我不知道..."

　　"那我再说清楚一点。"江青枫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喜欢你，秋帆远。不是作为朋友，不是作为艺术伙伴，而是..."

　　秋帆远抬头吻住了他。这个吻生涩而急切，带着一个月的思念和愧疚。江青枫先是惊讶地僵住，随后回应了这个吻，手指穿过秋帆远潮湿的发丝。

　　当他们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江青枫的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秋帆远点点头，羞怯却坚定："我也喜欢你。"

　　江青枫的笑容比秋帆远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明亮。他拉着秋帆远的手走到钢琴前："再听一次《归帆》，这次我们一起。"

　　他们并肩坐在琴凳上，江青枫开始弹奏，时不时侧头看秋帆远一眼，仿佛要确认他仍然在那里。秋帆远则专注地看着江青枫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那双手曾经在他作画时递来咖啡，曾经在他被雨淋湿时为他披上外套，曾经几乎触碰他的脸颊...

　　"想试试吗？"江青枫突然问，"就像音乐会上那样。"

　　秋帆远点点头。江青枫握住他的手指，引导他按下几个简单的音符，这些音符巧妙地融入了旋律中。渐渐地，秋帆远能够自己找到该按的键，两人的手臂不时相碰，每一次接触都像是有微小的电流通过。

　　曲终时，江青枫转向秋帆远："留下来。"他的声音几乎是恳求的，"别又消失。"

　　"我得回省城。"秋帆远看到江青枫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赶紧补充，"只是暂时。妈妈的情况好转了，大概两周后就能转回市里治疗。我...我想每天都见到你。"

　　江青枫的表情由阴转晴："我可以去省城看你。周末没课的时候..."

　　"不，"秋帆远摇头，"你需要休息。看你的样子，这一个月肯定没好好吃饭睡觉。"

　　"那你监督我啊。"江青枫调皮地眨眨眼，随即变得认真，"这次...我们一起面对，好吗？不管发生什么，别再一个人扛着。"

　　秋帆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暖。他点点头："好，一起。"

　　他们收拾好琴房的乐谱和笔记，江青枫坚持要送秋帆远去车站。雨已经停了，夜空中的云层散开，露出几颗星星。

　　"艺术展的截止日期是下周五。"走在校园小路上，江青枫突然说，"我们还能赶上。"

　　秋帆远停下脚步："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你有啊。"江青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一个月我整理了你所有的画作复印件，特别是那天在山上的抽象风景。《归帆》就是根据它创作的。我们可以把你的原作扫描放大，配上我的音乐，做成一个视听装置。"

　　秋帆远翻开文件夹，里面确实是他所有作品的复印件，甚至包括一些他自己都忘记的速写。每一张旁边都有江青枫手写的笔记，分析画作的情感和结构。

　　"你...你竟然做了这么多..."

　　"因为我相信我们的作品。"江青枫轻声说，"就像我相信我们。"

　　最后一句话让秋帆远的心脏漏跳一拍。他们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前往长途汽车站。

　　车上，江青枫靠在秋帆远肩上，眼皮越来越沉："抱歉...这几天没怎么睡..."

　　"睡吧。"秋帆远轻轻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到了我叫你。"

　　江青枫很快睡着了，呼吸平稳而温暖。秋帆远低头看着他疲惫却平静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这个曾经看起来无所畏惧的人，此刻如此脆弱地依靠着他。

　　汽车站到了，秋帆远不忍心叫醒江青枫，但对方还是在他轻微的动作中醒来。

　　"到了？"江青枫揉揉眼睛，声音带着睡意。

　　"嗯。"秋帆远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发车。"

　　他们站在候车大厅里，周围是匆匆来往的旅客和广播声，却仿佛置身于只属于两人的小世界。

　　"我明天把画作原件快递给你。"秋帆远说，"你可以拿去扫描..."

　　"不急。"江青枫握住他的手，"先照顾好阿姨。如果时间来不及，我们可以参加下一届展览。"

　　秋帆远摇摇头："不，我们要参加这一届。"他露出一个坚定的微笑，"一起。"

　　广播响起，提醒乘客开始检票。分别的时刻总是来得太快。江青枫突然将秋帆远拉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说："每天都要给我发消息，哪怕只是一个句号。"

　　秋帆远点点头，回抱了他："你也要好好休息，按时吃饭。"

　　"遵命。"江青枫笑着敬了个滑稽的礼，但眼中的不舍却无法掩饰。

　　秋帆远登上大巴，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他看到江青枫站在站台上，一直望着这辆车，直到驶出视线。他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信息："妈，我见到他了。明天一早回来。"

　　母亲的回复很快到来：「太好了。他怎么样？」

　　「瘦了很多，但精神不错。」秋帆远回复，「他为我们艺术展准备了一首曲子，叫《归帆》。很美。」

　　「期待听到它。」母亲回复，接着又发来一条，「我让护工阿姨炖了些补汤，你明天带些回来，下次见面给他。」

　　秋帆远眼眶发热。母亲的理解和支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他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灯火，心中不再有离开时的迷茫和恐惧。这一次，无论前方有什么，他都不是一个人面对。

　　大巴驶入夜色，耳机里《归帆》的旋律轻轻回荡。秋帆远闭上眼睛，想象着两周后母亲转院回来，他和江青枫一起完成艺术展作品，以及所有他们将共同创造的未来图景。

　　在省城的医院花园里，他曾仰望同一片星空，感到无比孤独。而现在，星星依然在那里，但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仰望。无论相隔多远，总有人与你看着同样的星光，想着同样的事情——这种认知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秋帆远轻轻抚摸手机屏幕上他和江青枫在音乐会后的合影，那是他们唯一的合照。照片上的江青枫搂着他的肩膀，笑容灿烂；而他则略显羞涩，但眼中的快乐无法掩饰。那是他们故事开始的瞬间，而现在，这个故事才刚刚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