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惊心动魄、几乎耗尽了两人所有心神的风雨之夜,以及王一博在噩梦中那些支离破碎、充满了血腥与背叛的呓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在肖战的心中激起了层层叠叠、久久无法平息的巨大波澜。
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从溪边救回来的这个“傻夫”,绝非寻常的乡野村夫,他的过往必定与那些他梦中惊恐呼喊出的“马元”、“淑太妃”、“玉玺”、“皇兄”等充满了权谋与硝烟的词汇,有着千丝万缕、生死攸关的紧密联系。
只是,这些惊涛骇浪般的猜测与推断,肖战都小心翼翼地、一个字不漏地默默藏在了自己的心底最深处。看着王一博在噩梦初醒后那副惊弓之鸟般脆弱无助、几乎要彻底崩溃的模样,肖战实在不忍心再用任何可能再次刺激到他那根脆弱神经的问题去追问、去试探。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予他更多、更温柔、更坚定的陪伴与安抚,让他感受到自己是安全的,是被全然接纳、被毫无保留地保护着的。
狂风暴雨肆虐了一整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才渐渐平息下来。被雨水彻底清洗过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芬芳。阳光也比往日更加明媚灿烂,透过被雨水打湿后更显通透的窗棂,在小屋的地板上洒下了一片片温暖而晃眼的金色光斑。
王一博醒来时,眼眶依旧带着些许显而易见的红肿,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也似乎还凝结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昨夜那场可怕的噩梦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烈情绪波动,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和心神。
他看着正坐在床边,用一块浸湿了温水的软布巾,细致轻柔地为自己擦拭着脸颊和额角的肖战,眼神里带着一丝孩子般的羞怯、懊恼与……难以言喻的依恋。
“先生……”他小声地唤了一句,声音因为昨夜的哭喊而带着一丝明显的沙哑与干涩。
“醒了?”肖战温和地对他笑了笑,如同窗外那第一缕破晓的晨光般温暖和煦。他伸出手,仔细探了探王一博的额头,确认他并没有因为昨夜的惊吓和受凉而发热,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一博摇了摇头,有些不太敢直视肖战那双清澈温润、盛满了关切与担忧的眼眸。他伸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拉了拉肖战的衣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愧疚说道:“先生,我……我昨晚……是不是……很吵……很吓人?”
肖战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会嫌弃他一般的可怜模样,心中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怜惜与酸楚。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王一博那头柔软顺滑、此刻却有些凌乱的黑发,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没有,一博昨晚很乖,一点也不吵,更不吓人。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罢了,现在梦醒了,太阳也出来了,一切不好的东西就都过去了,嗯?”
为了让王一博能够尽快从昨夜那场可怕噩梦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肖战特意在早饭时,多花了一些心思。
不仅煮了王一博平日里最爱吃的、加了足足两勺红糖的甜糯小米粥,还特意从自己那不多的积蓄中,拿出几个铜板,去村头王大娘家换了两个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肉包子,以及一小碟王一博最爱吃的、酸甜爽口的腌萝卜干。
王一博果然很快便被这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美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虽然他清俊的眉宇之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倦意与苍白,但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多了起来,那双漂亮的黑眸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光彩与神采。
他似乎也想为自己昨夜那番近乎失控的“失态”做些小小的补偿,一整天都表现得比往日里更加殷勤体贴。
肖战去院中侍弄那些被昨夜狂风暴雨打落了不少枝叶的药草,他便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学着肖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帮忙收拾那些散落在泥地里的药材,动作虽然依旧有些笨拙,却充满了令人感动的认真与专注;
肖战在书案前整理被雨水微微浸湿的书卷,他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仔细地为肖战研墨,时不时还会偷偷抬起眼,用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了孺慕与崇拜的黑眸,专注地凝视着肖战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俊美的侧脸,仿佛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看不厌一般。
甚至,他还将自己平日里偷偷藏在床头小木匣里的、肖战偶尔会买给他当零嘴解馋的几块晶莹剔透的饴糖,都一股脑地翻了出来,像个献宝的小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捧到肖战面前,声音带着一丝讨好与期盼地小声说道:“先生,这个……是甜的,都给你吃。先生吃了,就不会……就不会再生一博的气了……”
肖战看着他那副既想用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来讨好自己、又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肉疼与舍不得的小表情,心中又暖又软,像是被最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一般,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他伸出手,从王一博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汗湿的大手里,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饴糖,剥开薄薄的油纸,放入口中,然后对着王一博弯了弯盛满了温柔笑意的眼眸,声音带着一丝故意的戏谑:“嗯,果然很甜。那一博这么乖,先生自然也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得到肖战“原谅”的王一博,立刻眉开眼笑,俊朗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雨后初阳般灿烂夺目的笑容,仿佛那块甜滋滋的饴糖是融化在他自己心里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傻乎乎的快乐。
日子就在这般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的温馨与宁静氛围中,又悄然滑过了几日。王一博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可怕夜晚所做的噩梦,以及那些令他痛苦不堪的记忆碎片,又恢复了往日里那个时刻黏在肖战身边、时不时就会撒娇痴缠的“傻夫”模样。
只是肖战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他们彼此的心中,悄然无声地、却又无比深刻地改变了。
他对王一博的感情,早已从最初单纯的怜悯、好奇与同情,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复杂、也更为炽热的情愫。
他会因为王一博一个不经意间的亲昵举动而心跳如雷、面红耳赤,会因为他偶尔流露出的一丝脆弱与无助而心疼不已、辗转难眠,也会因为他对自己那份毫无保留的、全然的信任与依赖而感到一种沉甸甸的、甜蜜的责任与……无法言说的欢喜。
肖战不敢去深究这种日益汹涌澎湃的感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希望这个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傻夫”,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地待在自己身边,由自己来小心翼翼地守护他这份难得的纯粹与快乐,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肖战从镇上的市集采买回来。除了平日里家中必需的米面油盐酱醋茶,他还特意绕道去了一趟镇上唯一的那家小小的书肆,想给王一博寻几本比《山水游记》更浅显易懂、图画也更生动有趣的启蒙图册。毕竟如今王一博已经认识了不少常用字,那几本被他翻来覆去快要揉烂了的《山水游记》,也确实快要满足不了他日益增长的“求知欲”了。
在书肆一个堆放着杂物的偏僻角落里,肖战无意中看到了一叠被当作废纸、准备捆扎起来论斤处理的、已经过期许久的皇榜告示。大楚王朝有明文律法规定,所有过期的皇榜告示都需及时回收并统一销毁,绝不允许随意在民间流传。这些想来是书肆老板通过某些门路,从衙门里相熟的差役手中讨要过来,准备当作引火的草纸或是包裹书籍的包装纸来用的。
肖战也是一时兴起,便随手翻了翻那些落满了灰尘、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发脆的告示。大部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政令通告、地方官员的嘉奖升迁,或者是一些早已过了追捕时效的盗匪海捕文书。突然,他的目光猛地一凝,死死地落在了其中一张已经有些残破不堪、边角都被虫蛀了几个小洞的泛黄告示之上!
那张告示的纸张材质明显比其他的要好上一些,虽然残破,却依旧能看出其原本的考究。告示的抬头,用浓墨重彩赫然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寻人”!下方用朱砂印泥盖着一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方形官印,但凭借着肖战还算不错的眼力,依旧能勉强辨认出其中“京畿”、“兵马”等篆字字样。
告示的正文内容因为年代久远和保存不当,已经有多处残缺和模糊,看不太真切,但其中几个用加粗黑体反复出现的、如同惊雷般炸响的词语,却让肖战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摄政王”、“遇袭”、“坠崖”、“生死未卜”、“貌美无双”、“年约弱冠”、“腰间常佩玄龙衔珠纹样之白玉佩”……
“摄政王……玄龙衔珠玉佩……”肖战只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径直窜了上来,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如同坠入了冰窖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王一博腰腹间那个浅淡却又清晰无比的龙形印记,浮现出他初遇时那身虽然破损不堪却依旧难掩华贵的暗紫色锦袍,浮现出他噩梦中那些与宫廷权贵、朝堂阴谋、血腥追杀相关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呓语……
难道……难道一博他……他竟然真的是……
一个几乎让他不敢去想象、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解释的猜测,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一道惊雷般,狠狠地、不容置喙地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心乱如麻,手指也因为极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而微微颤抖着。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从书肆老板手中买下了那一整叠在他看来已经毫无用处的废弃皇榜,然后浑浑噩噩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喧嚣的市镇,向着清平村的方向挪动着沉重的脚步。
回到村尾那熟悉的小院时,已是日头偏西。王一博正一个人蹲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的浓密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木棍,聚精会神地在松软的泥地上画着什么,神情专注得像个正在进行着某种神秘仪式的孩子。
见到肖战从院门外失魂落魄地走进来,他立刻欢天喜地地抬起头,清澈的黑眸中瞬间绽放出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彩。他献宝似的指着自己脚下那片已经被他画得满满当当的“杰作”,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得意与期待:“先生!先生你快来看!你看我画的……是龙!先生教过我的,龙是天上最厉害的神仙!”
肖战低头看去,只见那片平整的泥地上,用简单却又带着几分神韵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了一条正在云中盘旋飞舞的龙的形状。虽然那画技稚嫩得甚至有些可笑,但那龙的形态、龙爪的姿势、以及……那龙口之中,竟赫然衔着一颗浑圆饱满的珠子!其整体的构图与神态,与他之前在王一博腰间看到的那个“玄龙衔珠”的浅淡印记,竟然有着七八分的惊人相似!
“一博……你……你怎么会……想到画这个?”肖战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石磨砺过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一般,带着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
王一博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肖战语气中那不同寻常的异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创作”所带来的小小成就感之中,得意洋洋地扬着下巴说道:“我也不知道呀,就是……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然后手就会画了!先生,我画得好看吗?像不像书上说的那些能呼风唤雨的真龙?”
肖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条栩栩如生的“玄龙衔珠”图腾,又抬头看了看王一博那张依旧纯真无邪、不染尘埃的俊美脸庞,心中那股早已汹涌澎湃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他从怀中慢慢地、无比艰难地拿出那张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的、残破不堪的皇榜告示,颤抖着将其在王一博面前缓缓展开,然后伸出同样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指向告示上方那几个用浓墨书写的、几乎要刺痛他双眼的“摄政王”三个大字,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钝刀割过一般,一字一顿地、用尽全身力气问道:“一博……你……你告诉先生……你……认得……这几个字吗?”
王一博好奇地凑过毛茸茸的脑袋,目光落在肖战手中那张散发着陈旧墨香的泛黄纸张之上。他盯着那几个笔力遒劲、气势迫人的大字,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地辨认着,又像是在努力地从自己那片混沌的记忆海洋中搜寻着什么。
突然,他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地蛰了一下般,整个高大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原本清澈懵懂、如同林间小鹿般的黑亮眼眸之中,瞬间涌上了无边无际的痛苦、迷茫、惊骇、以及一种……肖战从未在他眼中见到过的、令人心悸胆寒的深沉与锐利!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残破的皇榜,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惨白如纸,额角青筋一根根地暴突起来,豆大的汗珠如同雨点般从他的鬓角和额前涔涔滑落。
“啊“啊——!”一声压抑的、痛苦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嘶吼,猛地从王一博的喉间爆发出来!他双手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颅,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凡人难以想象的、撕心裂肺般的酷刑。
无数破碎的、血腥的、充满了阴谋与背叛、绝望与悔恨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潮水一般,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涌入他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脑海之中——金銮殿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却带着疏离与猜忌的明黄身影;
朝堂之上那些卑躬屈膝、却又各怀鬼胎的文武百官;暗夜之中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刀剑与狰狞可怖的鬼面杀手;悬崖边上那双充满了怨毒与快意的、属于他曾经最信任之人的眼睛;以及……身体急速下坠时那刺骨的寒风、无边的黑暗和彻底的绝望……
“一博!一博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肖战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手中的皇榜,连忙扔掉它,伸出手想要去搀扶那个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崩溃倒下的王一博。
王一博却猛地抬起头,一把死死地抓住了肖战伸过来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肖战纤细的腕骨生生捏碎!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不再是纯粹的懵懂与天真,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剧烈的挣扎、刻骨的惊疑,以及一种……令人心碎欲绝的、痛苦的清醒。
“肖战……”他沙哑地开口,声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烈火灼烧过的牙缝中艰难地挤出来一般,带着令人心颤的绝望与痛楚,“我……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一些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地锁在肖战那双因极致的惊恐和担忧而微微睁大了的清澈眼眸之上,一字一句地、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艰难地说道:“我……我好像……不能……再……连累你了……”
话音未落,他眼神中那刚刚凝聚起来的、令人心碎的清明与痛苦,便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烛火一般,再次被更为强烈的眩晕和无边的迷茫所取代。他的身体猛地一软,竟直直地、毫无预兆地向后倒了下去!
“一博——!”
肖战撕心裂肺的惊呼声,伴随着皇榜飘落的簌簌声响,消散在清平村寂静得有些诡异的午后阳光之中。
那枚被王一博用小木棍在泥地上画出的、栩栩如生的“玄龙衔珠”图腾,依旧静静地躺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仿佛一个无声的、早已注定的预言,冷酷地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无法避免的生离死别与席卷天下的滔天风暴。
第十一章完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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