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从王一博旧袍夹层中意外发现的、薄薄的金属残片，最终也没能立刻揭开他身世的谜团。它实在太小，形状也不规则，像是什么物件上断裂下来的一角。

上面沾染的血污和因长久浸泡而产生的锈迹，几乎完全掩盖了其原本的纹路和材质。肖战将其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了许久，也只能隐约辨认出上面似乎刻着几道极细的、像是某种兽类鳞片的弧线，但具体是什么，却无从判断。

王一博在看到那金属片的最初一刹那，眼神中确实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遥远的记忆碎片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肖战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当肖战拿着那金属片，满怀期待地追问他是否认得此物时，他又恢复了那副一贯的懵懂与茫然，只是歪着头，用那双纯澈无暇的黑眸困惑地盯着肖战手中的小东西，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块从溪边随手捡来的、平平无奇的破铜烂铁。

肖战虽然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却也将那枚小小的金属片用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干净，与之前在王一博身上发现的那块刻着“血手堂”字样的铁牌，以及从皇榜上撕下来的“寻人”告示残片，一同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一个平日里用来存放珍贵药材的木匣之中。

他隐隐觉得，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零碎物件，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像散落的珍珠一般，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最终拼凑出王一博那段被迷雾笼罩的、不为人知的过去。

浣洗衣物的插曲过后，日子又如溪水般平缓而安宁地向前流淌。王一博依旧是那个时刻不离肖战左右的“粘人精”兼“傻夫”，每日里用他独有的、笨拙却又无比真挚的方式，向肖战表达着他毫无保留的依赖与日益深浓的喜爱。

而肖战，也在这一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相处之中，渐渐习惯了生命里有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他孩子气的撒娇痴缠，甚至……习惯了他偶尔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霸道与不容置喙的“傻气宣言”。

只是，这份看似宁静无波的田园生活，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得令人心慌的平静，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便被悄然打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日傍晚，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了下来。厚重如铅的乌云如同打翻的墨汁一般，迅速在天际翻滚着、蔓延开来，将远处的青山和近处的村庄都笼罩在一片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

狂风毫无征兆地呼啸而至，卷起院中晾晒的药草和屋檐下的枯叶，在空中疯狂地打着旋儿，将糊着窗纸的木格窗棂吹得“噼里啪啦”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狂暴的力量撕碎。

“看这天色，怕是要下大雨了。”肖战站在廊下，望着窗外骤然变幻的阴沉天色，秀气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转身回屋，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都已经关好，又抬头看了看屋顶那些铺得还算厚实的茅草，心中祈祷着这简陋的小屋能够抵挡住即将来临的风雨。

王一博似乎对这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氛围感到格外的不安。他从肖战开始关窗时，便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肖战身后，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与焦躁，像一只预感到危险即将降临却又不知该如何躲避的幼兽。

“先生……”他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肖战的衣袖，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外面……要打雷了……”

肖战回过头，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一双黑眸中也闪烁着不安的光芒，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臂，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安抚道：“别怕，不过是寻常的雷雨天气罢了。我们在屋子里，门窗都关好了，不会有事的。”

晚饭时，窗外已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如同被人从天上倾倒下来一般，噼里啪啦地狠狠砸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这小小的、脆弱的茅草屋彻底吞噬一般。

屋内的油灯在狂风的呼啸声中，火光摇曳不定，忽明忽暗，将两人的身影也拉扯得忽长忽短，更添了几分诡谲与不安的气氛。

王一博显然对这样恶劣的天气极为畏惧。他几乎是缩在肖战身边，紧挨着他的手臂吃完了这顿简单的晚饭。一双黑亮的眼眸时刻不离肖战左右，仿佛只有待在这个散发着令他安心的槐花香气的男人身边，才能让他那颗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寻找到一丝微弱的安宁。

入夜，雨势丝毫未见减弱，反而愈发猛烈。狂风裹挟着暴雨，如同千万只野兽在屋外愤怒地咆哮、奔腾。一道道惨白狰狞的闪电不时地撕裂漆黑的夜幕，将屋内映照得一片煞白，紧随而至的、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都震碎的雷声，更是让人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两人早早便熄了灯，躺在了床榻之上。肖战特意将被褥拉得更紧了一些，希望能给身旁这个明显比自己更害怕的“傻夫”带来一些温暖和安全感。

王一博紧紧地依偎在肖战的身旁，几乎是将整个高大的身体都缩进了肖战的怀里，双手也死死地抓着肖战胸前的衣襟，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一般，瑟瑟发抖。肖战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微微颤抖，以及他胸腔里那颗因不安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别怕，只是一场雨罢了，很快就会过去的。”肖战伸出手，轻轻将王一博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处，让他的脸颊贴着自己温热的颈项。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王一博柔软顺滑的发丝，声音压得极低，温柔得如同窗外那连绵不绝的雨声，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睡吧，睡着了就不怕了。”

王一博在他一下又一下轻柔的安抚中，紧绷的身体渐渐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悠长。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抵挡不住浓浓的困意，在肖战温暖而安全的怀抱中，沉沉地睡去了。

肖战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又侧耳倾听着窗外依旧肆虐狂暴的风雨，心中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傻夫，平日里看着身形高大，力气也比寻常人大了许多，胆子却这般小，连打雷下雨都会怕成这样。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就在肖战也有些昏昏欲睡之际，原本在他怀中睡得安稳的王一博，却突然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闷哼，紧接着，他的身体也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

“一博？”肖战心中一惊，瞬间睡意全无，连忙低头看去。

只见王一博依旧双目紧闭，但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却露出了极为痛苦和恐惧的神情。他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额上渗满了豆大的冷汗，嘴唇也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抿得发白。他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一连串含糊不清、充满了绝望与愤怒的呓语。

“不……不要过来……血……好多的血……别碰我！”

“悬崖……是你们……是你们害我……我不会放过你们……啊——！”

“马元！老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还有淑太妃那个贱人……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玉玺……传国玉玺……皇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大楚的列祖列宗……”

他的呓语断断续续，时而愤怒，时而悲怆，时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无尽的悔恨。

他紧紧地抓着肖战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掐进了肖战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身体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在经历着什么极其可怕的酷刑。

“一博！一博你醒醒！你只是在做噩梦！”肖战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连忙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地摇晃着王一博的肩膀，试图将他从那可怕的梦魇中唤醒。

“杀……我要杀了他们……一个不留！”王一博突然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白的部分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瞳孔却收缩成了危险的针尖状，里面燃烧着疯狂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戾气与杀意！与平日里那个眼神清澈懵懂、纯真无邪的王一博，简直判若两人！

他眼神空洞而凶狠，竟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正焦急呼唤着他的肖战一般，一只骨节分明、蕴含着恐怖力道的大手，猛地向上抬起，毫不留情地掐向了肖战纤细脆弱的脖颈！

“一博！”肖战只觉得喉咙猛地一紧，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抓住王一博那如同铁钳一般的手腕，惊骇欲绝地看着他那张因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狰狞的脸。

就在肖战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被他活活掐死的时候，王一博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在触及他因缺氧而微微涨红的脸庞的瞬间，瞳孔深处却突然闪过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与剧烈的挣扎。

他眼中的血红与疯狂似乎微微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迷茫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

“先……生……？”他沙哑地、几乎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出了这两个字。掐在肖战脖子上的那只手，猛地松开了所有的力道，随即像是被抽空了全身所有的精气神一般，重重地跌回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咳……咳咳咳……”肖战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因为缺氧和惊吓而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重新陷入某种混乱状态的王一博，心中又惊又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

王一博蜷缩在床榻的一角，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颅，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最后一片顽强却又无助的落叶。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而恐惧，口中不断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杀人……别过来……都别过来……求求你们……”

他像是彻底陷入了某种极其可怕的幻觉与臆想之中，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与令人心碎的绝望。

肖战看着他这副几近崩溃的模样，心中的恐惧与后怕渐渐被一股更为浓烈的心疼与怜惜所取代。他知道，那些可怕的梦境，那些与“追杀”、“背叛”、“悬崖”、“玉玺”、“皇兄”相关的记忆碎片，一定就是王一博失去的那段惊心动魄的过往。那段过往，必定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血腥、阴谋与背叛，才会让他即便在失忆之后，依旧被折磨得如此痛苦不堪。

他强忍着自己脖颈处传来的阵阵不适与刺痛，慢慢地、试探着靠近蜷缩在床角的王一博，伸出手，想要去轻抚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脊背，给予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抚。

“别碰我！滚开！”王一博却像是受惊到了极致的野兽一般，猛地抬起头，用那双依旧带着些许未褪尽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肖战，声音嘶哑而绝望地怒吼道，同时用力地挥开了肖战伸过来的手。

肖战的手背被他狠狠地打了一下，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并未因此而退缩。他看着王一博那双充满了恐惧、绝望、无助与自我厌弃的复杂眼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他要保护他，他不能让他一个人被这些可怕的记忆彻底吞噬，他要把他从这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拉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定。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从身后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不容挣脱地抱住了那个还在瑟瑟发抖、濒临崩溃的王一博。

“一博！你清醒一点！你看着我！我是肖战！我是你的先生！”肖战将自己的下巴用力地抵在王一博汗湿的肩窝处，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不断挣扎的身体禁锢在自己的怀中，声音因为焦急、心疼与不容置疑的坚定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都过去了！那些都只是噩梦！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你听见没有！别怕……一博……别怕……”

王一博在他突如其来的、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暖与力量的怀抱中剧烈地挣扎着，口中发出如同受伤困兽一般的、压抑而痛苦的呜咽与嘶吼。

肖战却不管不顾，只是更加死死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着那些安抚与承诺的话语，用自己的体温，用自己的心跳，用自己坚定不移的声音，试图将他从那可怕的、充满了血腥与绝望的记忆深渊中，一点一点地拉扯出来。

窗外，狂风暴雨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肆虐着整个天地。屋内，昏黄摇曳的油灯火光下，两具年轻的、伤痕累累的身影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一个在失落的记忆与无边的梦魇中痛苦沉沦、苦苦挣扎，一个在未知的恐惧与坚定的守护中寸步不退、温柔安抚。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王一博那原本剧烈挣扎的身体，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他不再疯狂地嘶吼，不再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只是浑身脱力般地、沉甸甸地瘫软在肖战的怀中，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如同风中残叶般轻轻地颤抖着。

他将自己滚烫的脸颊，深深地埋入了肖战带着淡淡槐花香气的颈窝里，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迷失了方向许久的孩子，终于寻找到了一丝可以让他安心停靠的、温暖而明亮的光源。滚烫的、带着咸涩味道的泪水，从他紧紧闭着的眼角汹涌滑落，无声无息地浸湿了肖战胸前那片柔软的衣襟。

“先生……”他哽咽着，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无助与全然的依赖，“我……我好怕……我好像……梦见……有好多好多人……都要杀我……我从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去了……”

肖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紧，然后又被泡进了最苦涩的药汁里，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轻轻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拍打着王一博不断轻颤的后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没事的，一博，都过去了。那只是一个很坏很坏的梦，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我身边吗？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的。”

王一博在他温暖而坚定的怀抱中，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久违的安全感，在他带着独特槐花香气的颈窝里轻轻地蹭了蹭，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一般。他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紧紧地、用力地抓住了肖战胸前那早已被泪水浸湿的衣襟，仿佛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抓住的、不会沉没的浮木。

“先生……你……你一定……一定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他微微仰起头，那双被泪水清洗过的、依旧带着些许未褪尽血丝的黑眸，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无助与……令人心碎。

肖战看着他这副几乎要将自己揉进他骨血里的依赖模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决然。他低下头，在王一博汗湿的、依旧带着几分苍白的额头上，轻轻地、珍而重之地印上一个安抚的、带着他所有承诺与决心的吻，声音坚定而清晰，一字一句，都像是刻进了彼此的灵魂深处：

“嗯，我不会离开你。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想起什么，无论你是谁，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风雨飘摇的漫漫长夜，两颗孤独而伤痕累累的心，因这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与彼此间不离不弃的坚定守护，而更加紧密地、密不可分地依偎在了一起。那些被残破不堪的梦境所惊扰的少年心事，也在这份掷地有声的、带着永恒意味的承诺之中，寻找到了一丝微弱却又无比珍贵的、足以支撑他们走过未来所有风雨的慰藉与光明。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