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店的空调开得太足。徐猛站在定制区中央，任由设计师摆弄他的领结，冷风从后颈灌入衬衫，让他想起韩斌的手指划过脊椎的触感。镜子里的男人肩宽腿长，靛蓝色礼服勾勒出完美的倒三角，但眼神空洞得像橱窗里的模特。

"徐总，请抬手。"设计师轻声提醒。

徐猛机械地抬起手臂，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安静的VIP室里格外刺耳。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父亲——今天是他"回归正轨"后第一次公开露面，徐氏公关部安排了多家媒体拍摄试装照。

"领结会不会太紧？"设计师小心翼翼地问。

徐猛摇头。比起祠堂那天的藤条，这点束缚几乎可以忽略。他的目光落在无名指上，那里有一圈明显的白痕——常年佩戴健身戒指的印记。韩斌的对戒他只戴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现在锁在办公室抽屉最深处。

"徐总？"秘书小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摄影师准备好了。"

徐猛最后看了眼镜子，调整出一个商业杂志封面式的微笑。这个表情他练习了二十七年，肌肉记忆比真心更可靠。

拍摄区灯光刺眼。白色背景板前摆着张复古椅子，任芸芸已经坐在那里，象牙白婚纱铺展如花瓣。她比上次见面瘦了不少，手腕上还缠着医用绷带，粉底都遮不住眼下的青黑。

"来了。"任芸芸抬头，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只有徐猛能看到她眼中冰冷的审视——这场戏他们必须演给所有人看。

徐猛走到她身边，手虚搭在她椅背上。摄影师立刻开始指挥："徐总再靠近一点...对，手可以放在任小姐肩上...好，保持！"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徐猛闻到了任芸芸身上的香水味——不是她惯用的那款，而是更成熟馥郁的香型，像极了任老爷子书房的味道。这个发现让他胃部一紧。

"笑得很棒！"摄影师翻看预览，"再来组对视的。"

徐猛低头，任芸芸仰脸，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他在她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陌生而精致的面具。她的指甲突然掐进他手心，疼痛尖锐而真实。

"完美！"摄影师浑然不觉，"最后请徐总单人来几张。"

转移到单人拍摄区时，小林快步跟上，递来震动已久的手机："董事长电话。"

徐猛走到角落，深吸一口气才接听："爸。"

"拍完了立刻回公司。"父亲的声音比上周缓和了些，但依然冷硬，"王董他们等着看合并案终稿。"

"知道了。"

"还有，"父亲停顿了一下，"那个男人的公司，今天有动静。"

徐猛的指尖瞬间发凉，但声音纹丝不动："什么动静？"

"恶意收购，来自境外资本。"父亲冷笑，"看来得罪人的不止你一个。"

电话挂断后，徐猛站在原地数到十才转身。任芸芸正在试戴头纱，透过镜面与他对视，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突然意识到，她什么都知道。

回公司的车上，徐猛打开笔记本电脑。小林尽职地汇报着日程，而他盯着屏幕上的股价走势图——韩斌的"峰景科技"今天开盘暴跌15%，大宗交易记录显示有机构在低价抛售。

"查这个买方。"徐猛指向一串代码，"用瑞士那个账户。"

小林点头记下，假装没看见老板捏碎的钢笔。墨水渗入徐猛掌心的纹路，像一道黑色的伤口。

徐氏大厦48楼，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徐猛推门而入时，所有董事齐刷刷抬头，目光中的评估多过欢迎。父亲坐在主位，手边放着厚厚的文件夹——合并案终稿，以及他的"行为规范协议"。

"开始吧。"父亲示意法务总监。

投影仪亮起，密密麻麻的条款在幕布上滚动。徐猛坐在指定位置，背挺得笔直，仿佛那天的藤条还悬在头顶。他的手机在桌面下亮起，是小林的消息：「买方是BVI注册的空壳，背后是任家的老关系」。

徐猛锁屏，抬头时正好对上王董探究的目光。这位七十岁的董事会元老咳嗽着用手帕擦嘴，帕角露出可疑的蓝色墨迹——和十五年前矿难文件上的签名颜色一模一样。

"第17条需要徐总特别签字。"法务总监推来文件，"关于婚姻状况变更的条款。"

会议室安静下来。徐猛接过钢笔，在指定位置签下名字。墨水流畅地铺开，没有人看到他手腕细微的颤抖——这一条意味着如果他解除婚约，将自动失去30%表决权。

会议持续到晚上八点。散会后，徐猛独自留在空荡的会议室，终于点开那个三天没敢看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韩斌的"保重"，上方是他们约定的时间地点：「周三晚8点，老地方」。

今天就是周三。

窗外华灯初上，整个金融区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徐猛望向东南方向——从48楼能看到韩斌公寓所在的区域，那栋老楼淹没在无数光点中，但他能精准定位到那个窗户。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一张照片：韩斌站在公司门口，被记者团团围住。配文只有四个字：「孤立无援」。

徐猛的拇指悬在韩斌的号码上方，几乎要按下去。但电梯"叮"的一声打断了他的冲动——父亲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雪茄盒。

"处理好了？"父亲点燃雪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什么？"

"峰景科技。"父亲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瑞士账户的事。"

徐猛的后颈渗出冷汗，但表情纹丝不动："商业投资而已。"

"你买了15%的流通股，通过三家离岸公司交叉持股。"父亲吐出一口烟圈，"蠢办法，但有效。"

落地窗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年轻挺拔，一个老而弥坚，如出一辙的固执刻在眉宇间。徐猛突然想起祠堂里那张老照片——年轻的父亲是否也曾这样，在家族与真爱之间痛苦挣扎？

"为什么放过他？"徐猛终于问出口，"以您的手段，完全可以..."

"因为我查到了些有趣的东西。"父亲从内袋掏出一张纸，"任国栋当年确实篡改了安全报告，但真正导致矿难的另有其人。"

纸上是一份签名单，王董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是模糊的"任"字签名。徐猛猛地抬头："王叔和任家..."

"三十年的交情。"父亲冷笑，"你以为董事会里就任国栋一个叛徒？"

这个信息像闪电劈开迷雾。徐猛突然理解了韩斌的执着——那不仅是爱情，更是两个家族延续十五年的血仇。而他，徐猛，正坐在仇人环绕的会议室里，扮演着乖儿子的角色。

"现在你明白了？"父亲按灭雪茄，"那个男人接近你，可能从一开始就是..."

"复仇计划？"徐猛摇头，"太俗套了。"

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感情用事是你最大的弱点。"他走向门口，"九点有车接你去见芸芸，好好道歉。"

电梯门关闭后，徐猛立刻拨通小林电话："两件事。第一，查王董所有关联交易；第二，准备辆车，我要出去。"

"但董事长说..."

"现在我是CEO。"徐猛打断他，"还有，把我抽屉里的戒指送来。"

挂断电话，徐猛望向窗外。夜色已深，城市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某个角落，韩斌可能正独自面对风暴，而他能做的竟只是通过股票交易暗中支持。这种无力感比祠堂的藤条更让人窒息。

小林送来戒指时欲言又止。徐猛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决定会毁掉好不容易挽回的局面。但当他将银环套回无名指，熟悉的重量让他想起韩斌说"最后一次机会"时的眼神。

"车在B2等您。"小林最终只说了一句，"监控已经处理了。"

徐猛从员工通道离开大厦，黑色轿车无声滑入夜色。他给司机报了韩斌公司的地址，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小林发来的资料显示，王董近三个月与任家旧部有多次秘密会面，地点都在某私人会所。

车子驶入科技园区时，徐猛看到了聚集在"峰景科技"楼下的记者。他让司机绕到后门，拨通了韩斌的电话——无人接听。第三次尝试时，电话突然接通，但传来的却是陌生的男声：

"徐总？幸会。"

血液瞬间冻结。徐猛握紧手机："你是谁？韩斌在哪？"

"韩总很忙。"对方轻笑，"正在接受我们的...特别招待。他说您会来电，果然感情深厚啊。"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打斗声和闷哼，徐猛的指节发白："条件。"

"爽快！第一，撤回对任氏的举报；第二，转让您刚收购的15%股份；第三..."男人故意拖长音调，"亲自来领人。就现在。"

电话突然挂断。徐猛立刻回拨，已是忙音。他转向司机："改道去这个地址。"短信里的地点是城郊废弃工厂，典型的绑架现场。

"需要报警吗？"司机紧张地问。

徐猛摇头，从手套箱取出手枪——父亲的习惯，每辆车都备着武器。他检查弹匣，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商人。韩斌教过他射击，在那个短暂而美好的深圳周末。

车子驶向郊区，路灯越来越少。徐猛打开手机定位——韩斌的军牌项链内置GPS，他们在一起后就没关过共享。红点确实在工厂位置闪烁，但信号时强时弱，像在发送某种讯号。

"停在这里。"距离目标一公里处，徐猛下车，"半小时后我没回来，打这个号码。"他递给司机一张名片——军区陈参谋，韩斌的老战友。

步行接近工厂的过程像场噩梦。每靠近一步，徐猛就想起一个片段——韩斌教他格斗时说的"后颈是弱点"，韩斌喝醉后透露的"被俘训练经历"，韩斌在最后一次争吵时吼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工厂铁门虚掩着。徐猛握枪潜入，阴影完美隐藏了他190cm的身躯。里面空荡得诡异，只有顶楼亮着灯。他沿着锈蚀的楼梯上行，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芯片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然后是韩斌沙哑的笑声："你们任家就这点能耐？"

重物击打肉体的闷响让徐猛加快脚步。顶楼门口有两个守卫，他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一个，另一个被枪指着乖乖举手。透过门缝，他看到韩斌被绑在椅子上，嘴角流血但眼神清明，对面站着三个黑衣人。

"最后一次机会。"领头的人举起U盘，"军牌里的芯片密码。"

韩斌吐出一口血沫："告诉你主子，他儿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爸爸救我'。"

黑衣人暴怒举枪，徐猛踹门而入："放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韩斌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无奈，最后定格在某种认命的温柔上："...傻子。"

黑衣人很快反应过来："徐总亲自送上门，省得我们..."

枪声打断了他的话。徐猛击中第一个人膝盖，第二发子弹擦过第二个人的耳朵——警告射击。但第三个人已经扑向韩斌，刀刃抵住他喉咙。

"把枪放下！"劫匪吼道，"否则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韩斌突然暴起，椅子碎裂的声音中，他一个肘击打翻劫匪，夺过刀反手刺入对方大腿。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快得连徐猛都愣了一瞬。

"看什么？"韩斌喘着气站直，抹去嘴角的血，"早说过我能打十个你这样的。"

徐猛想冲过去，但韩斌抬手制止："先处理芯片。"他指向掉落的U盘，"里面有任家和王董的交易记录，原件在我..."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入一发子弹，精准击碎U盘。徐猛立刻扑倒韩斌，第二发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工厂外传来引擎声，至少两辆车在快速接近。

"狙击手。"韩斌压低声音，"后门走。"

他们跌跌撞撞地下楼，韩斌的腿伤拖慢了速度。后门处，韩斌突然拉住徐猛："分开走。他们的目标是我，你..."

"闭嘴。"徐猛直接把他扛上肩头，"抓紧。"

这个姿势让他们看起来像个怪异的连体人，但有效加快了速度。徐猛奔向预定会合点，背后传来喊叫声和零星的枪声。司机已经发动车子等待，两人刚跳上车，子弹就击碎了后窗玻璃。

"操！"韩斌看着追兵，"你什么时候雇的保镖？"

徐猛没回答，正忙着检查他的伤势。韩斌的左肋有一大片淤青，右腿被刀划伤，最严重的是左手腕——绳子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

"医院。"徐猛对司机说。

"不行！"韩斌抓住他手腕，"任家控制了全市私立医院急诊科。"

徐猛想起那份伪造的医疗记录，咬牙改口："去香山别墅。"那是母亲名下的房产，连父亲都不知道具体位置。

车子甩开追兵，驶入山路。韩斌靠在座椅上，呼吸粗重。徐猛小心地替他包扎伤口，碰到肋骨时韩斌闷哼一声。

"活该。"徐猛声音发抖，"为什么不告诉我芯片的事？"

"告诉你然后呢？"韩斌苦笑，"让你在董事会和王董当面对质？"

徐猛撕开衬衫下摆包扎腿伤："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韩斌突然抓住他衣领，"用徐氏少爷的身份压人？花钱摆平？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多危险！"

这句话像刀子捅进心脏。徐猛停下动作，直视韩斌的眼睛："所以你觉得我会退缩？"

"我觉得你会死！"韩斌吼出来，随即因疼痛蜷缩，"操...我父亲就是这样死的，因为知道了太多..."

徐猛沉默地继续包扎。车子驶入别墅车库时，韩斌已经因失血和疲惫半昏迷。徐猛把他抱进卧室，轻车熟路地找出医药箱——这里曾是母亲逃避家族压力的避难所，现在成了他们的安全屋。

清理伤口时，韩斌突然清醒了一瞬："...戒指。"

徐猛低头，发现自己无名指上的银环沾满了血。他想摘下来清洗，韩斌却虚弱地按住他的手："别...再弄丢了。"

这句话比任何告白都有分量。徐猛俯身，额头抵住韩斌的："密码是什么？"

"什么？"

"军牌芯片的密码。"徐猛轻声道，"我来解决王董。"

韩斌的眼神逐渐聚焦，嘴角扬起一个带血的微笑："你生日，加我们的纪念日。"

这个答案如此简单，又如此韩斌式。徐猛帮他盖好被子，走到客厅打开电脑。插入军牌中的微型芯片，输入密码，数百份文件瞬间展开——任家与王董二十年的秘密交易，矿难真相，甚至还有...

"操。"徐猛盯着屏幕，后背发凉。最后一份文件是王董与任老爷子的近期通讯记录，其中提到"处理徐猛"的计划，日期就在明天董事会后。

手机突然震动，是小林发来的紧急消息：「王董刚刚提议提前召开董事会，董事长已同意。明早8点，议题：更换CEO。」

徐猛望向卧室方向，韩斌的呼吸已经平稳。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电脑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点上——韩斌的GPS定位器仍在工作，而此刻它显示另有一个信号源正快速接近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