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半个月过去，天气渐渐转凉，苏秋池仍住在老宅里。

秋秋蜷在苏秋池的掌心，像一团毛茸茸的蒲公英球。它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粉嫩的鼻尖偶尔抽动两下，胡须也跟着轻轻颤抖，仿佛在做什么香甜的美梦。

苏秋池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它鼓鼓的腮帮，秋秋在睡梦中咕叽一声，小爪子无意识地抱住了他的大拇指，粉粉的肉垫温热又柔软。

“秋秋，你想跟着我一起.....”

话音未落，老爷子在院子里呼喊着他，“小九啊....你快来帮爷爷看看....”

苏秋池把秋秋揣进了包里，走到院子里，老爷子正在下棋。

老爷子抬眸看向他，冲他招了招手，“快、快来，快来帮爷爷看看下一步怎么走。”

苏秋池凑近棋盘，发现爷爷的黑子早已被逼入绝境。

坐在对面的陈老爷子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端着青瓷茶盏慢悠悠啜饮，盏中茶汤映出他眼底狡黠的笑意。

“苏老哥，”陈老爷子将棋子捏得喀喀响，“认不认输？认输我请你喝.....”

话都没说完，秋秋突然从包里钻出来，小爪子扒着棋盘边缘。一枚黑子被它碰倒，骨碌碌滚到绝杀的位置上。

两位老人同时笑出声，苏老爷子顺势把棋子一推，“认输认输！”

苏秋池坐在石桌旁，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爷爷，我想给您说个事...”

“有什么事等会说。”苏老爷子头也不抬，枯瘦的手指忙着把棋子分拣回棋罐。

苏秋池抿了抿嘴，也不好打扰他兴致，灰溜溜走了。

苏老爷子慢悠悠抬起头，望着苏秋池耷拉着肩膀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就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老爷子压低声音对陈老爷子嘀咕，顺手把最后一颗黑子按在棋盘上，“打从早上起就坐立不安的，眼睛都快把手机屏幕盯穿了。”

陈老爷子闻言哈哈大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孩子长大了，是该让他出去走走了。”

“咳咳....”苏老爷子突然重重咳嗽一声，却掩不住眉梢的笑意。

“这次啊，可不能那么轻易让他跑出去了。”

苏秋池蜷在客厅的沙发角落，整个人陷进柔软的靠垫里。他百无聊赖地用手指逗弄着怀里的秋秋，它趴在他掌心，粉嫩的鼻尖一耸一耸，嗅着他指尖残留的饼干屑。

“秋秋，你说他现在在干嘛呢...”苏秋池轻声嘟囔，指尖轻轻挠着小家伙的头顶。

秋秋舒服地眯起黑豆眼，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白肚皮，四只小爪子在空中惬意地蹬了蹬，完全不懂主人的心事。

他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陆珩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出去的“你先休息吧。”

苏秋池咬着下唇，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许久。秋秋趴在他掌心，小爪子不安分地拨弄着他的指缝。

“要不...”他忽然小声嘀咕，手指飞快地划开通讯录，在陈锦奕的名字上停顿片刻。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秋池？”陈锦奕温润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

“小陈哥哥...”苏秋池揪着沙发上的流苏，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你能不能...帮帮我.....”

.......

“我来找你。”四个字，干脆利落。陈锦奕已经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左手扯过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陈锦奕的车停在苏家老宅门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迈着稳健的步子穿过庭院，檐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秋池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廊下，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月光在他眼睛里碎成星星点点的光，衬得他鼻尖那抹红格外明显。

“小陈哥哥...”苏秋池的声音带着点潮湿的鼻音。

陈锦奕在他面前蹲下，西装裤腿绷出利落的折痕。他伸手揉了揉苏秋池的发顶，触到一片冰凉，“怎么坐在这里等？”

苏秋池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爷爷不让我出门...我.....”

陈锦奕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看见客厅里苏老爷子正端着茶盏，透过窗棂朝这边张望。两人视线相撞时，老人立刻假装在研究墙上的字画。

陈锦奕的目光落在苏秋池低垂的发顶上，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垂下的手微微收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你想去找陆珩？”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下颌线条绷得极紧，眸光暗了几分。

苏秋池抬起头，眼尾还泛着一点红。

陈锦奕看着他这副模样，胸口那股莫名的滞涩感更重了。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蹭过苏秋池的眼尾，语气低沉，“他很重要？”

苏秋池睫毛颤了颤，没躲，但也没回答。

陈锦奕的指尖顿住，随即收回。让苏秋池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也好，一定要让他亲眼看见才会死心.....

“小陈也来啦，快进屋吃饭。刚做好。”苏老爷子杵着拐杖站在距离两人几米远，他板着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陈锦奕收敛了神色，转身朝老爷子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苏爷爷。”

苏老爷子冷哼一声，拐杖又重重敲了一下，转身朝餐厅去。

饭桌上，苏老爷子板着脸，筷子重重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愣是一筷子菜都没往苏秋池碗里夹。

苏秋池捧着碗，偷偷抬眼瞄了瞄爷爷，又低头扒了两口白饭，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委屈的小仓鼠，虽然真正的仓鼠秋秋正蹲在他膝盖上，趁人不注意偷偷叼走他掉下来的饭粒。

陈锦奕坐在一旁，神色如常地夹了一块红烧排骨，筷子在半空中微妙地一顿，最后却转了个方向，放进了苏秋池碗里。

苏老爷子的眼神在两人指之间来回游走。那人是有多大的魅力啊，小祖宗说什么也要回去找他！难道比我这个老爷子还重要吗？！

这次吃饭也是苏秋池最乖的一次，硬生生的把碗里的米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都没剩。

谁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小算盘，只有他自己清楚。

晚饭后，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书房走，突然回头瞥了陈锦奕一眼，“小陈啊，来帮我看看那幅字画。”

陈锦奕的眸光微闪，从容地跟了上去。书房门被上了锁，将外界的声响都隔绝在外。

老爷子在黄花梨木的书桌前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苏爷爷。”陈锦奕站在桌前，身姿挺拔如松。

老爷子抬眸，嘴角微微下撇，苍老的手指重重叩了下桌面，“你可不准帮他。”

他眯起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知道老爷子我的德行，要是敢偷偷放跑小九，往后这苏家大门，你也别想进了。”

书房里檀香缭绕，红木座钟的秒针走动声格外清晰。

陈锦奕闻言，却低笑一声，修长的手指随意理了理袖口，姿态从容，“秋池想去，就让他去吧。”

他抬眸，目光与老爷子相接，不闪不避，“他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回到您身边。”

老爷子眉头一皱，手中的紫砂茶壶搁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你倒是看得开！”他冷哼一声，“也不知道那小子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连家都不顾了？连我这个老爷子都不要了！”

陈锦奕唇角微勾，掩住了眼底的深意，“不是迷魂汤，是执念。”他顿了顿，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有些路，得他自己走完，才能彻底放下。”

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指着他的鼻子，“你少在这儿跟我打哑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他眯起眼，语气陡然锐利，“你巴不得小九撞了南墙，好回头找你，是不是？你们现在这些孩子......哼！”

陈锦奕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我等他多久都行。”

老爷子被这直白的回应噎住，瞪了他半天，摆摆手，“我就这么信你一次.....”

陈锦奕从容行礼，“那苏爷爷我先走了。”

“嗯嗯。”老爷子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陈锦奕刚离开没多久，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紧接着是苏秋池半张小心翼翼的脸。

“爷爷...”他软软地唤了一声，声音像浸了蜜的棉花糖。

老爷子故意板着脸，头也不抬地继续研墨，“不是急着走吗？还回来干什么？”

苏秋池像只小猫似的轻手轻脚蹭进来，他蹲到老爷子腿边，把下巴搁在老爷子膝盖上，“爷爷～我错了嘛～”

“错哪了？”老爷子笔锋一顿，宣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

“不该...不该惹爷爷生气...”苏秋池眨巴着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

他伸手轻轻拽老爷子的衣角，“我保证每天都会给您通电话。”

老爷子终于绷不住，软下心，他伸手揉了揉苏秋池的脑袋，“小没良心的，你就只会用撒娇这一招。”

苏秋池立即顺杆往上爬，“因为知道爷爷最疼我。”说着，他麻溜起身，伸手去拿墨锭。

“哎哎，你别.....”老爷子话还没说完，苏秋池已经煞有介事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他学着老爷子平日的样子，握着墨锭顺时针轻磨起来。

“爷爷您坐，我来伺候您笔墨。”他眉眼弯弯，动作却笨拙得很，墨锭时不时就滑出砚台。

老爷子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哪是研墨，分明是在糟蹋我的端砚。”话虽这么说，却还是由着他胡闹，眼角笑纹都深了几分。

————

清晨，苏秋池拎着行李站在院门口，频频回头张望。

“爷爷真的不出来啊...”他小声嘟囔着，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秋秋从他胸前口袋探出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直往主屋的方向瞄。

陈锦奕站在车边，看了看腕表，“再不走要赶不上了。”

苏秋池不死心地又等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二楼书房的窗帘微微动了动，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边。他立刻踮起脚用力挥手，“爷爷！我走啦！”

窗帘唰地拉严实了。

陈锦奕忍俊不禁，轻咳一声，“老爷子这是真怄气了。”

苏秋池钻进车里，目光看向二楼紧闭的窗户。虽然他也有些不舍，可是.....他实在是想陆珩想的快要发疯了，每天吃饭都没劲。

他缩回座位，拿出手机给老爷子留言，屏幕的光映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眶，“爷爷，我到了就给您打电话。您要按时吃饭，不要抽烟，不要跟陈爷爷小酌一杯。”

苏老爷子听着苏秋池的留言，嘴角抿着笑，眉头微微挑起，傲娇的很，“小兔崽子还管起我来了！”

四个小时后，苏秋池抱着秋秋的玻璃小窝站在公寓门前，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正午的阳光把门牌号照得发亮，他盯着那个熟悉的数字，按响了门铃。

一分钟过去了，门内依然寂静无声。

他又按了一次，这次力道重了些。秋秋突然竖起耳朵，小鼻子急促地耸动。就在他准备第三次抬手时，门开了。

陆珩穿着一身黑色真丝睡衣站在门内，衣领松散地敞着，他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喷了发胶，空气中飘来淡淡的古龙水香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道。

陆珩明显怔住了，瞳孔猛地收缩。但下一秒，他忽然伸手将人狠狠揽进怀里，力道大得让苏秋池险些跌碎怀里的玻璃窝。

秋秋受惊地窜在窝里跑了一圈，冲着陆珩龇牙，可苏秋池却僵在原地，鼻尖抵在对方肩窝处。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陆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刻意放软的语调。他的手掌贴着苏秋池后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