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府,夕月房中:她睡得分外香甜,若不是传午膳的人,怕是不舍得醒。吃完饭,露华见她手撑着下巴倚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本书,半响却没有翻动一页,眼睛直直盯着窗外,神魂早已不知游到哪方天地去了。
露华轻咳一声:“公主?奴婢怎么觉着,你昨晚和将军手牵手回来之后……就一直怪怪的啊?”
夕月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书:“什么呀,昨晚只是形势所迫……逢场作戏罢了!虽然这个欧阳辰耀好像也不是一个坏人,但我压根就没想过做他的夫人。我还要出去过那逍遥日子,还要寻我的良人,他——”
“——举世闻名也好,鲜为人知也罢,只求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大英雄,不贪外界盛名,与我,俩心相顾,就足够了。不用公主说了,露华耳朵听得都要长茧子了。”
突然门口传来咣的一声巨响,欧阳辰耀蹬门而入,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夕月疑惑不解,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他急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拖。夕月不由吃疼:“你做什么?弄疼我了!”
欧阳辰耀面色铁青:“疼?你还知道疼!那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你良心就没疼吗?我欧阳辰耀之前就算对你百般不是,也不应祸及全府吧?!”
夕月莫名背了黑锅,隐隐有些不爽:“你的意思是我害了你欧阳全府?你这是什么胡话?我告诉你,你不给我说明白,我就状告父皇!”
状告皇上?欧阳辰耀心里冷了几分,密信告诉不够,还要亲自状诉……置我欧阳府于死地吗?他这样想着,根本无心听她辩解,手中的力道重了几分,径直拖着她住外走。
露华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侍卫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看夕月被带走。
众人走后,屋内一片狼藉。露华仓皇跑入内屋,四下翻找着:昨日秦王爷给的烟火呢?今日不知将军怎的了,得赶紧通知秦王爷。
露华找到烟花,跑到窗边。烟花升高而起,清鸣点星,只是转瞬便就了无烟痕。
府中地牢:四周石壁清冷,光绝弄堂,阴森林的一团,一盏昏暗的灯点在角落,人影丛动间隐约照出鞭子锁链等刑具,上头似乎还带有斑斑血迹。夕月惊恐万分,喊道:“欧阳辰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顾九族亲命了吗?想想老夫人、崔老,若你现在放了我,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就此揭过……”
黑暗中欧阳辰耀的脸时隐时现,夕月只听得真切,他的声音定是有滔天的怒火:“劳烦公主还挂念我的九族亲朋,所以你才给皇上写了密信?我们如何揭过……”
夕月气势弱了几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果真是你。”欧阳辰耀一时失笑。他只怪自己太过天真大意,被她骗了去,不过试探几回没有发现破绽,就安下心来,真认为她无辜。
长孙里告诉他,夕月往宫里送了封密信,他本还抱有一丝希望,心想或者只是误会,可现如今她亲口认下……
呼,他深吸一口气,尘埃落定他本应该觉得轻松快意的,可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心里头凉嗖嗖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漏了风。这个被意外闯进他生命里的女人,经过此前种种,他本已经想着尝试去信任她、接纳她、好好待她,但这份信任在她面前好似无物,不值一提。
“我是写了一封信,但是……”夕月急着开口想要解释清楚,却被长孙里打断:“从前欧阳家军出了一个叛徒,害我们死了几千个弟兄,公主知道后来他如何了吗?他被处于凌迟,足足三千五十五刀,三天三夜才将将死去。死的时候啊,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爬满了蛆,连眼睛也被老鼠吃了去……公主,将军此生最恨背叛。”
夕月觉得一阵恶心,俯下身子干呕半天。再次抬起头时,众人不知何时已然退去,只剩下她和欧阳辰耀。
欧阳辰耀步步逼近,身影暗忽不定,好似鬼魅阎罗。逼得夕月步步后退,无路可退。只得瘫在地上,一时间,眼泪解了力,涮的一下流了下来:“你真要对我动手?”
一滴珠泪溅在手上,欧阳辰耀愣了会,不一会那泪就此晕开,灼得他生疼,默默收回手。
突然身后响起兵戈相交、凯衣簇动的声响,欧阳辰耀转身,又听一清杖击地,门外一寂。忽而地牢门开,强光刺影,一道光幕不偏不倚落在夕月面上,门外隐约徘徊着许多人影。领头有一人直冲过来,眸中难掩海量怒火:“欧阳辰耀,安敢如此?!我要诛你亲族九代!”
星晚冲过来,身后一片青蓝色衣角泛金光。正要对欧阳辰耀出手,却瞥见躲在墙角的夕月,顾不得其他,收了招扑向夕月。他见夕月缩着身子狼狈不堪,满脸泪痕不断,嗦着鼻子,顿时心里落了空,忙是把她环在怀中,急切轻语道:“皇姐,怎么样?没受伤吧?”
夕月哽咽着,摇摇头,星晚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欧阳辰耀,方才眼中还存的温波转瞬就转作成凶狼吞天之色:“欧阳辰耀,你最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凌星!”
只是三息间,凌星就踏入地牢,与欧阳辰耀争锋相峙,面无表情地拔开剑鞘。
欧阳辰耀则将手按在剑柄上,也欲拨剑,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长声:“传皇上口谕——”
外头甲兵共鸣,让出一条路。高公公先是朝一人行了一礼,后才慢悠悠地走进来,疑惑道:“奴才见过秦王、公主、将军。这是……”凌星见此收了剑锋,背过手,隐在一旁。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欧阳辰耀松开按在剑柄上的剑,上前行礼:“公公可是来传皇上口谕?”
“正是。皇上收到公主写的家书一封,信中公主抱怨诸多家事,特派奴才前来劝慰公主。皇上说,公主既已嫁入欧阳府,为将军人妇,自当守其德行,与将军齐眉举案、琴瑟和鸣。还望不要负了齐天皇恩。”
欧阳辰耀眉头紧锁,一愣:“家书?”
“家书!”高公公肯定道。侧身让出路,崔老缓缓走近,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欧阳辰耀,轻声道:“耀儿,信我看了。只是寻常家书,你可以看看。上头说,公主小孩子心性多,不过是让你多加宽容。毕竟你们还是两口子,就不要闹上台面了……”而后她一下子就注意到候在一旁凌星,眼睛死死盯着她:面带甲具,真瞳隐一,好生奇怪又莫名熟悉。
而在其身后的高公公,则是好奇地偷看了缩在墙角的夕月,墙挂着绳索等物,暗自滚了滚喉咙:这两口子……冤家不成?他不由得想起今儿早些时候在御书房的事情来:
高公公疾步走入御书房,手里是一封未启封的信:“皇上,秦王派人呈来一封信,说是公主在欧阳府中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亲笔写定。”
皇上神情一凛,“哦?念与朕听。”
高公公一目十行,过了一遍,摸了下额头,又过了一遍,犹豫着开口:“那老奴念了……公主在信中罗列了数条欧阳将军的罪状,这头一条,是说欧阳将军是从明殿阎罗来,生死薄成精,喜欢滥杀无辜。公主说,夜间常听到将军在花园中……杀人埋尸,口中念念有词,要将胳膊腿分尸与身子分开来埋。”
皇上哑然:“这欧阳将军爱花木蝶虫成痴,常把花枝叫作胳膊腿,这个怪癖。满朝文武上下皆知,这有什么可疑的?下一条!”
“是是是,这下一条,是说欧阳将军暴虐无道,时不时将人……捆在床头,百般羞辱,恐喝于人。欧阳府上下皆亲眼所见,均可为证。”
皇上皱眉,吐出一口浊气:“这是小两口的事,有什么好说的……还有呢?”
“再有就是,说欧阳将军趁她熟睡将其带去军营练武,练箭时还将未醒的公主当作活靶子,头顶一桃,不顾皇家颜面。醒了又让公主骑马,手下游射,不尊皇室重位。这个老奴倒是有所耳闻,欧阳将军确实带她去了军营,为此事,秦王不惜闯人军营,还跟欧阳将军动起手来。”
“这又算什么大事?哪点可疑了……这欧阳辰耀还有精力去练兵射箭,看来是与刺客一事无太大干系了。”
“皇上圣明,不过公主这信,好像对刺客一事只字未提。对了,公主还说欧阳将军把她晾在墙头,逼她干一些粗活种种,说这欧阳将军与她同如恶魔,水火难容,并性情阴阳不定,鲁莽异常,绝非良人,祈求皇上准许她与将军和离……”
“够了!”皇上不耐烦地拍案:“这个夕月,在相府清静一年,怎么还是这么疯颠?!难道真如贵妃所说,鬼魂害了身?唉,一点消息也没探到,又连带着秦王这几天恍恍惚惚的。你去趟欧阳府,告诉她,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还和离?把朕的话当什么了!”
欧阳辰耀读完信,脸上神情阴沉与不解互相交织着,半响说不出话。高公公道:“皇上口谕已经传毕,老奴马上就要回宫了。”
而后凑近欧阳辰耀:“欧阳将军与公主都是第一次相为夫妇,相互摩擦是常有的,若将军不懂,倒是可以问问您府中崔老。”欧阳辰耀仍在重眸神思,想是记了个大概。
说罢正欲转身离去,却被星晚下意识拦下,凌星会意,剑锋再显,直直顶在高公公喉间。现今父皇正欲削各地兵权,欧阳辰耀首当其冲,只要给他安一个罪名,刺杀之罪,无论有无证据,自己也有法子让皇姐脱身……说真的,自己已经尽力在引导了。只是皇姐总是这样,下不了狠心,起不了恶心。
想到这,他怒吼道:“我们走!”左右不过是个名头,今天只要高公公死在欧阳府,欧阳辰耀必然受罪,父皇必然要与其争斗一番,应接不暇,定是顾不上我的。这样凭着二十八影卫自己也可以与皇姐齐隐于市。只要有皇姐,也不失为幸福的一种……
高公公看着寒剑临近,知道劝秦王没用,故而转向夕月:“公主,您快劝劝王爷吧。王爷刚从国子监肄业,皇上正寄予厚望,大展宏图的时候,自己的小命是小,触怒了皇上,那可就大了,因为这点小事冲动,赔上自己的前程实在是不值当!”
星晚不管不顾,扶起夕月就要往外走:“欧阳辰耀,高公公是父皇的人,要是死在这儿……皇姐我们走,不要听高公公唬你,跟我走。”
要是让你走了,高公公才是死命绝气吧。想一命换一府,真是好算计啊……长孙里使了个眼神,门外就响起一片青鸣剑声,只见门口兵士鱼贯而入,一声沉闷,大门紧闭。四周唰唰亮起一片肃然,众将士将星晚、夕月、凌星还有高公公团团围在中间,剑锋都要擦到肩上了。
欧阳辰耀回过神,眼神示意长孙里拔出一条缝,突然掷出一剑,正中凌星剑柄,长孙里上前一抓,救出高公公。随后欧阳辰耀摆手道:“放他们走吧。”
大门缓开,一道光尘落在星晚面上,吐出浊气一道,心里很不是滋味。事已至此,星晚只得扶着夕月,一步步往外走。二人越走越近,欧阳辰耀暗自握紧拳头,压抑着想要伸手的念头。突然在两人擦肩之际,一只白洁软柔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夕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悲柔地开口:“夫君,今日之事全是夕月一人胡闹,耍性子。写信诋毁夫君,还望夫君海涵,莫要生气。”
欧阳辰耀和星晚皆是一愣。此时的凌星刚捡起自己的剑,手握三寸,下意识地看向星晚。然在转向时,却对上了崔老的眸子,半响自己被盯得发毛,心里愈发不舒坦,内心深处竟升起了危险的预警,便顾不上其他,率先出了门。
星晚虽有所预料,但还是不免神情低落,轻声置疑道:“皇姐?我不在乎的,你知道的……就听回我的,好吗?”
星晚,高公公说得对。若是此刻我什么都不做,让你公然忤逆父皇,将我带走。我这个作姐姐的就太自私了,我不能如此,看着你这么些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星晚,你长大了。要护着姐姐,我懂,只是现在不行,姐姐不忍心……这样想着,夕月一把推开星晚,抬头看着他,那满是泪痕的脸绽开极美的笑容:“星晚,你还小,不懂。夫妻是没有隔夜仇的,所以呀,我怎么会因为跟夫君发生一些口角,就由着自己性子来,跟弟弟回去呢?是吧,夫君?”
欧阳辰耀看着这样的笑颜,有些恍惚:“你既然认为我是恶魔。又为何委身于我,做一个恶魔的夫人呢?”
“那不过是夕月一时的气话,怎能当真?”夕月说着贴近他,拉起他的手:“如果夫君是恶魔的话,那夕月也愿意与夫君……永坠地狱,万万年。”
“这……可是你说的!”欧阳辰耀伸手一揽,将夕月横抱在怀中,大步往外走去。
夕月轻轻地把脸贴在他胸膛:“夫君要把我抱去哪?”
他的声音冷冽又干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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