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一个四合院里，中间亮堂堂一个天井，一侧并排种两棵槐树。赶上风雨飘摇，叶梢片瓦鬼影沉沉的。

亲戚们不来这串门，想是怕把自家孩子吓出个好歹。

小小一个院，住了两个女孩，准确些，鄙人简之和我姐简筝。

我父母老一辈观点很重，有了我姐后求神仙拜菩萨想要个男孩。

我想是他们心不够诚，路过送子观音老人家那少上了些香火，落得我这么个惹祸的女儿。

不过他俩生简筝时年龄算不上小，还能梅开二度，我还挺为他俩老当益壮咂舌。

和大部分传统家庭一样，老大总要承担更多东西，父母的期待，师长的期盼，乃至逢年过节同辈比较的压力。

但相较于我烂泥扶不上墙，简筝争气得过分。

她初中靠着优异成绩拒绝了父母转报艺术的提议，一路摇旗呐喊高歌猛进上了北榆最好的大学，到了那也是年年综测第一，奖学金也好，大赛也罢，处处少不了她的身影。

我爱我姐，热烈的爱，纯粹的爱，脱离骨科的爱。

我时常想，要不是前面有这么个勇士披荆斩棘，我这日子会难过很多。

我父母不是那种以孩子快乐为主的家长，从小就教育我们要争第一。小到小测试名次，大到高考成绩，我俩只要不是遥遥领先就会迎来他们劈头盖脸一顿骂。但往往这时候简筝首当其冲——

她失误次数很少，但大多集中在这段日子。

在我眼里那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少拿几次奖学金，少修几门课，绩点低一点又怎么了。

你简筝又不是天神下凡，总要给别人点进步空间吧。

可我爹妈不这么想。在他们眼里，一个一向能让他们满意的女儿忽然发挥失常这是不可容忍的事。

简筝就应该稳稳当当坐在第一宝座上，任凭身侧狂风呼啸，大雪唱着高处不胜寒。

简筝的理由也很简单，她说她压力太大了。

我一个字都不信。

就凭我姐那颗大心脏，哪怕有朝一日地核停止燃烧，她都能刷两套卷子再泯灭于凛凛寒冬。有什么事值得她这么操心费神的。

但她是这么说的，我父母也就那么信了。于是我们被安排回了山清水秀远离世俗纷扰的老四合院，美其名曰放松身心。至于带上我这事是简筝强烈要求的，她说自己一个人住不习惯，想让我多陪陪她。

我无所谓。

我虽然没我姐那么逆天，但成绩还算中上游，再加上艺考编导我家还有门路，算不上未来可期，但混吃等死足以。

那一年，我高二，她大三。

午后四合院静寂无声，风吹树叶扫落一地尘埃，假山石上清泉汩汩流着，几点溅到石板路上无所顾忌肆意漂洋。

我往耳房走，想着天干物燥，给我姐送点饮料提神醒脑。但陌生的气味和响动一点一点压平了我的脚步声，我伸手拨开外侧窗帘。

我姐在和另一个女人接吻，和我只隔着一盏半明半昧的台灯。

但我当时连尖叫的欲望都稀缺，因为她身上那个女人太美了。

那女人五官完全绽开，淡棕色头发波浪般落在肩头，成熟而富有张力。她黛青色西装褪到腰间，露出只扣了一个扣子的白衬衫，那锁骨曲线在我眼里无异于刮骨钢刀。

正把我带入一个从未涉足的，异彩纷呈的领域。

我姐脸上是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她含蓄的，隐秘的，甚至算得上色气的舔着唇，手指轻轻环在来人腰间，欲拒还迎。

她嘴角流出的那些音节让我面红耳赤。那女人却还嫌不够，松动束缚，把她身上伪装一件件剥去。

绵长而燥热的吻逐渐升级，凌乱甚至破碎的衣衫，挥洒的汗珠或水渍，还有那令人骨髓尽酥的浅吟低唱。

我从头看到尾，当我缓过神来时已口舌生津，于是咽了口唾沫。她们云雨方歇，正是敏感的时候。

简筝回过头看到窗外的我，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弱，连带我的心跳也慢了几拍。

当我再回过神来时面临三堂会审。

那女人坐在主位上，很悠闲地泡了壶茶，我看见她丹红色指甲边有那么一点点暧昧的水珠，但我很快发觉自己多心了，因为简筝先一步开口，似嗔似怪:“苏玫，你洗手了么？”

“刚洗完…”苏玫举起双手炫耀般挥挥，“…怎么，还想继续。”

简筝褪下凉鞋，没好气用足尖推推她脚踝：“还说呢，都怪你，要不是你那么着急，我这么谨慎的人能被小之发现？”

“你谨慎？”苏玫弯下腰擎住我姐小腿，顺势架到自己腿上揉揉按按，“也不知道刚刚谁唱的曲儿那么大声，又那么好听。”

简筝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但抓马的是我也不例外。因为苏姐姐刚刚弯腰时我恰好正对着她，匆忙扣上的毛衣显然不足以束缚那抹雪腻，我眼睛像被烫了一下。

“小之，给你介绍一下。”简筝把另一只腿也放到苏玫身上，再看我时隐隐藏着一抹酸气，“苏玫，我女朋友，你可以叫…额，嫂子？”

苏玫搞怪用指甲略过我姐足底，简筝笑得喘不过气。她于是转向我，笑意盈盈:“别听你姐瞎排辈分，你就叫苏姐就行。”

“苏姐好…”

“你看你妹妹多乖，不像某人，隔三差五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简筝急了，嘟唇好大不情愿:“啊，嫌我老了，喜欢年轻的了是吧。好你个苏崽崽，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苏玫把头发拢到脑后，眼里笑意不减:“好好好，姐姐等你收拾。那现在呢，怎么跟你妹解释这事？”

高中时候校风校纪也就那样，我和闺蜜们聊天记录挂出去都能刷新人类底线。她们这种事我表示洒洒水啦，何况简筝和我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我爸妈真看出什么端倪，我简某人豁了这条老命也得挽救我姐的爱情。

我当场一个立定宣誓:“我绝对不和爸妈说。”

简筝上下打量我好一会儿，一个白眼飘过来:“算你小姑娘有良心，没忘了姐的好。”

“那不能够啊。”我凑到苏姐旁边，佯装神秘，“苏姐你可得着了，我姐从没谈过男…女朋友，还是第一次有女生和她走的这么近呢。”

苏玫轻笑两声，扭头看我姐，微扬下巴:“筝筝，你妹说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认真的？”

我于是目睹简筝脸上晴转阴转多云转雷阵雨，她一个眼神剜过来时候我连墓志铭都想好了。

那天前，我对爱情的认知仅限于书本。不知道世界上存在那么一种爱，从人群狭隙隐秘浮起，有点像可乐气泡迸溅在舌尖，转瞬即逝，却又让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