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让北境人吃饱饭，谁就是天子。而谁若是试图抢走北境人的食物，谁就是同北境人不共戴天。

“城中情形……想必你也看到了。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一部分人早就逃出了北境。只有一些在北境土生土长的人仍然坚守着这片土地。”

“粮草方面，在援军支援之前我城粮草尚且自足，只足够本城人自己维持一段时日。但倘若援军的粮草，也要靠我城提供的话，恐怕……”

北陵城城主目光闪烁，含糊其辞。

许戌见状并不疑有他，毕竟北境是全燕梁出了名的粮草短缺。许戌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而又坚定地向他许诺：“我军粮草尚且也能自足，城主无需挂心于此。”

在当天夜里，许戌这支驰援军队同往日来支援的军队不同之处，便直观而深刻地体现了出来。

往往从京都来的军队大多骄矜而又放纵，从上头将军到最下位的普通兵卒都恣意妄为，从不把他们北境人放在眼里。

那些从京都来的高官将军，往往一来就先占了他的北陵城城主府邸。而他官卑言微，自然噤若寒蝉，不敢有何异议。

底下那些平头士兵，也往往一到夜间就去妓馆狎妓，甚至有些会强抢民女。因着北境战事惨烈，士兵十不存一，往往长官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许戌的军队却全在城外十里处扎营，大多数兵士都挤在随军幄帐中，但也有些兵士，铺一些破布再罩一层就草草睡了。

夜间也并非一片全黑，时常有人举着火把走来走去，目光如炬般四处侦查，应当是有轮流换岗、专任盯夜间梢的士兵。

一开始北陵城城主心中还十分惧怕，以为是自己在不经意间，得罪了这位京都的爷。

但很快他打听到，这支从京都最中心处发来，千里驰援的军队确实同其他军队迥然不同。这支军队自从踏入北境以后，一般都在北境城池外扎营过夜，从不在城中过夜。

只因在整个燕梁国中，只北境一地并无专门修建容纳军队扎营之所。

北陵城外十里处

军营幄帐内

一手持金钺、身挂铁衣的小将手里捏着一只秃鹫腿肉。

那鸟肉在火上细致烤过，本就热气腾腾地散发着肉香气儿。又撒上一些红辣椒、盐巴混合而成的简易至极的调味料，却直令人食欲大动。

此时他坐在许戌跟前，准确来说是左侧方的地上，随意铺了一张布便也算入座了。

“将军，粮草一事何解？”

许戌身后是一大幅北境放大版的军事地图，而他坐在案前，案上一局棋，他左手执白棋，右手则捏黑子。

最近许戌养成了一个新嗜好，便是下棋。

一开始因为下得太臭，军营中随意一个棋手，都能将他杀得片甲不留。而如今已无人再堪为他的对手，他便自己下。

现今正下至黑子第一百二十七手，对白子第八十七手。再下一子入局，便成就围魏救赵，也将定子收官。

许戌闻言并未抬头看他一眼，而是继续垂眸捏着棋子。

而许戌身旁站着一人，那人原先正在观棋。他头戴金镶宝石冠，身披鎏金酒绣纱衣，穿一身金丝白锦道袍，端的是一身仙风道骨。

此人名唤李玄清，便是教授许戌下棋一道的仙人。

之所以称仙人则是因他，本身是隐居北境，不世出的玄清真人。

“侯小将且莫急，吃你的罢。”李玄清随意甩了甩手上镶金的浮尘，便将人打发了去。

是了，这位玄清真人确实是不世出的名家高人，但却有一个同许戌一般的嗜好，喜欢金子。

并非钱财，而是单纯的一种奇怪的收集癖。喜欢用金子做各种装饰品，甚至没少用金子来炼丹。

而上一任的燕梁皇帝并不好寻仙问药一道，也是他隐居的原因。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境人，北境这一块冰冷而又荒芜的土地似乎有着什么魔力，只要血管中流淌着北境之血，就会不再想离开北境。

而这也是他没有选择效力新君的原因。但如今既然阴差阳错碰上了，那就倒不如借此一朝的机缘。

又过几日，粮草的事依然没什么动静。城里人经过原先射箭一事，本应是对他们援北军有所改观才是。没成想却愈发冷淡起来。

侯俊杰在城里好一番打听，才知道北陵城里，人人都在传他们援北军一到，北陵城近期必然要强征粮草。

在北境粮食常年短缺，而谁要敢动北境人的粮草，便与其为生死大敌。这也是城中人仍然对援北军十分抵触的根本原因。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心里存了几分期许于援北军，但他们口头上仍然同前者站在一队上。

只因他们第一次看见一支从京都来的军队驻扎在城外的。又那样秩序井然。

况且他们心里清楚，话又说回来，这些军队来到北境也是为他们打退北齐人。传闻北齐人都生得三头六臂，是喝人血吃人肉的怪物。分外恐怖。

而侯俊杰心中却反而因此生出一点惭愧的意味。

因为根据他的观察，许戌、李玄清等一班领导班子都在粮草一事上毫无作为。

而且军队因为新加入了一些老弱病残的流民，和流民中男丁凑成的新兵。

虽然能把大部分老弱病残不符合士兵条件的流民放在城中，但许戌等人却依然会管他们的吃食。

导致本就不足的粮草，又添了几千张嘴。

而京都那边新帝登基以后，压根不再承认他们这些先帝发出去的援兵。

甚至包括裴止，裴大将军也都被一律划为了乱臣贼子。

他甚至都没功夫去想，那分兵去淇南求兵支援的裴大军会是何等凄惨的命运。

但是京都那边因为新帝初登基，地方上有一些地方并不承认新帝的地位。因此拒不配合，以至于这些消息并未传到千里以外的北境。

而他之所以知晓，还是通过家中在朝为官的兄长从京都寄来的家书。

事实上北陵城城主也在十分伤脑筋这件事，因为根据他的观察，援北军虽然有自己的补给，但是不多。

况且援北军人数太多，足足十万人，人吃马嚼算下来也是个天文数字。虽然北陵城能养起这么多人马，但是城中必然会新增更多饿殍平民。

北陵城城主已经为北陵城刺史十年，常言道一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

知府同刺史官职相近，而他做了整整的十年北陵城城主，却家中极度赤贫。

他家中只一个夫人，而身为城主夫人，手下却无一个仆人丫鬟，事事都须得亲自动手料理。

足以见这北陵城城主确为一个清官、好官。自然不愿做鱼肉百姓之事。因此他深为苦恼。

而一切的转机却在十日以后。

十日后的某一个下午，一队穿金戴银的商队运着十几车的物事，手执一块令牌，便未经检查就被放进了城。

此后城中的官营粮仓就飞快的，都被大堆大堆，金灿灿、黄澄澄的稻谷给堆满了。

甚至当北陵城城主瞠目结舌以后，开始问起对方应该收取多少钱财后。

那些穿金戴银，富得流油的商贾摇了摇戴满金戒指、玉扳指的手，客气地笑着说：“我等皆是奉旨行事。”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商贾在这个世界的地位了。都说重农轻商，农本商末。但在乱世之中，商贾是极受欢迎的成份。

在这个世界商贾成立了天下商贾协会，在四国中保持着绝对中立的角色。若是有人敢拦截打杀商贾协会的商贾，那么商贾协会会制裁这个国家的经济。

停止向这个国家出售某样战争商品，甚至同这个国家的敌对国勾结。

但是以商贾自身的实力，想要自称一国，或是划地为王却是痴人说梦。

而此番为援北军运粮的便是商贾协会的人。

侯俊杰原先的人生理想，一是成为像裴大将军一般权倾天下的权臣，二便是成为商贾协会的商贾。

在他知道来龙去脉后，自然是惊奇不已。杀猪般咆哮着，土拨鼠般尖叫着，求着玄清真人问，为何商贾协会帮着运粮，甚至供粮。

那时许戌正在同玄清真人对弈，嫌他吵得紧。

许戌右手执黑棋，头也不抬地就只轻飘飘地扔出来一句。

“窃珠者诛，窃国者，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