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诗集选在皇家别苑最清雅的沁芳园，名义上是以文会友，可请柬大多落在京中有才名的闺阁女子手里。

　　更有风声传出，陛下或许会亲临。

　　这一消息一出，诗会瞬间变得金贵，京中适龄的贵女们个个盛装出席，若能在陛下面前展露才情容貌，得获青眼，那便是一步登天。

　　诗会当日，沁芳园里花木正盛，曲水流觞，布置雅致，才女们衣香鬓影，掩不住眼波间的期待。

　　檐下的小茶炉燃起轻烟，咕噜冒泡。

　　冯玉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对着那倚栏投饵的红色身影低声道：“陛下，时辰已至，该移步诗会了。”

　　“嗯。”肖战漫应一声，并未回头。

　　他垂眸看着水中争食的锦鲤，将掌中剩余的那点鱼食尽数抛撒下去，引得水面一阵欢腾翻涌，接过元梦递过来的手帕拂去指尖残留的细屑，“走吧。”

　　当肖战一袭红衣出现时，那原本低语轻笑，丝竹隐约的场面凝滞了一瞬。

　　盛装打扮的贵女们皆忘了言语，手中团扇停滞在半空，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与惊艳。

　　她们想象中的陛下，应是龙章凤姿，威仪赫赫，携着九重天上的凛然之气而来，却万万没想到，见到的竟是这般风流恣意。

　　他不似帝王，倒似哪家慵懒矜贵的公子哥儿来赴一场春日宴，偏偏那通身的气度，又压得满园芳华瞬间失了颜色。

　　肖战步履从容，穿过怔立的人群，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满园那双瑞凤眼眼里仿佛盛着星子。

　　若非侍立一旁的宫人适时地轻咳一声，以目光示意，那些看得失了神的闺秀们几乎要忘了最基本的礼数。

　　一阵细微的骚动后，众人才恍然回神，慌忙齐齐屈膝俯身，声音因紧张而带着些许颤音：“参见陛下。”

　　莺声燕语，参差不齐，都透着一股慌乱与羞赧，谁也不敢想自己方才竟看得痴了，忘了君臣之别，实在失仪。

　　肖战坐在主位，一头墨发如瀑，仅用精致华美的冠饰松松束着。

　　他脸庞低垂，眼尾阴影拖得浓长，勾人心魂，“都起身吧，今日既是诗会，便不必拘泥俗礼，尽兴才好。”

　　众人谢恩起身，姿态反倒比先前更加拘谨了几分。

　　肖战动作慵懒，旁边有内侍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鲜果，随手拿了一颗放在手中，“朕听闻今日才女云集，佳作频出。”

　　他眼波流转，掠过一张张或娇羞或紧张的芙蓉面，“不知谁愿先来抛砖引玉？嗯？”

这一句话就让那些贵女皆是红了脸，你看我，我看你，都羞得不敢往前一步，好在是冯玉上前打了个圆场。

　　诗会这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丝竹声悠扬，才女们轮番上前吟诵诗作。

　　气氛看似融洽风雅，实则暗流涌动。

　　冯玉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发现他眼神偶尔飞快地扫过场外某处。

　　终于，轮到张若兰上前。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与其他争奇斗艳的贵女相比，显得格外清丽脱俗，微微垂首，声音平静地吟诵起早已准备好的诗篇，姿态恭顺，看不出半分异常。

　　就在她诗句尾音刚落，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自假山后疾射而出，手中寒光直奔肖战。

　　“有刺客！护驾！”

　　一瞬间惊呼声和尖叫声瞬间在庭院乱糟糟响成一片。

　　侍卫们反应极快，立刻扑上，但那剑光已至近前，千钧一发之际，张若兰冲过去，用自己身躯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肖战之前。

　　“噗——”

　　是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

　　张若兰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她发出一声极痛苦的闷哼，软软地向后倒去，恰好跌入肖战及时伸出的手臂中。

　　鲜血迅速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襟，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场面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

　　肖战抬眸看向已被制住的刺客，眼神冰冷锐利，“传御医！快！”

　　没多久，陛下遇刺、苏月合舍身救驾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顷刻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那日参与了沁芳园诗会的贵女们，更是悔恨交加，肠子都快悔青了，只恨那天大的机遇就从自己眼前溜走，平白让一个她们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子占尽了风光。

　　这一日，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未曾停歇。

　　张若兰斜倚在软榻上，面色依旧苍白，肩处的伤口虽已开始愈合，但御医再三叮嘱需静养。

　　肖战来得比平日更早了些，玄色衣袍的袖摆与肩头沾着些许湿意，手中携了一卷画轴。

　　步入内殿后，他并未多言，只将那卷画随意地搁在身旁的小几上。

　　随后，便在惯常坐的那张紫檀木椅上坐下，也未看向榻上的张若兰，反而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连绵的雨丝，兀自出起神来。

　　殿内一时静极，只闻雨水敲打屋檐和窗棂的细碎声响。

　　张若兰斜倚在软枕上，目光悄然落在窗边那抹玄色背影上。

　　他静坐如山，肩背挺直，侧脸线条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无端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看了片刻，她悄然收回目光，纤长的睫羽微微垂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心思难测少年天子，心中深处装着的是另一道身影。

　　是那个远在北漠，战功赫赫的定王。

　　这个念头浮现，便如烫人的火星，惊得她立刻将其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不敢再多想一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最后几滴雨水从檐角迟缓地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轻响。

　　肖战视线从窗外收回，依旧未看向身后的张若兰，只是缓缓站起身，如往常一般步履从容地走向殿外。

　　元梦早已静候在廊下，见肖战出来，脸上立刻堆起恭敬又难掩喜色的笑容，快步迎上前，低声禀道：“陛下，北漠来信了，是定王殿下的亲笔信。”

　　肖战闻言，一直略显淡漠的眉眼如同春冰乍破，倏然间柔和下来，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