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多雨水,自打春初起,雨水淅淅沥沥,总不见晴,断断续续竟缠绵了半个多月。
肖战立在廊下,静静望着眼前被雨幕笼罩的沉沉宫阙,“都安排好了吗。”
“回陛下,冯相说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万无一失,”元梦微微躬身站在身后,“只待这雨过天晴了。”
肖战闻言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瞧着雨幕,整座皇城似乎浸得透湿,朱墙碧瓦失了往日鲜亮,终日笼在一层灰蒙蒙的水汽里。
元梦躬身立于肖战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陛下连日凝眉,可是在忧心定王安危?”
略一停顿,见肖战并未斥责,这才继续说道:“北漠近日捷报频传,此乃定王天佑神威,陛下不必过于担忧。”
怎么会不担忧呢?
他见过王一博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瞧着就觉得凶险,他曾瞥见过王一博手上虎口处那道疤痕,还专门问了问疼不疼,如今想来,那道疤应该是最不起眼的一道了。
“下雨了。”肖战忽然开口,声音轻喃。
一阵凉风吹过,不可避免的想起在北漠冬天,冻得人骨头疼,晚上的时候风也未曾停歇,一直从窗户和门缝里钻进来。
可皇叔身上很热,他就紧紧贴着,即使天亮了他也赖着不起,闭着眼,手臂环得更紧些,不肯让他起身。
皇叔不会生气,只是会用温柔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极有耐心地在他耳边轻哄:“玉珈…玉珈…”
北漠的冬日很长,风沙凛冽,战场上断戟折矛散落四处,硝烟与血腥气混杂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王一博勒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玄铁盔甲上溅满了泥泞与暗沉的血渍,他抬手取下覆面的头盔,冷冽的风瞬间拂过他汗湿的鬓角。
单良杰踏着浸透血污的泥泞走上前来,甲胄沉重,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力气。
“终于,打完了…”
他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里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只可惜闵德他…”
话音至此,便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谁人不知,闵将军是出了名的爱妻怜女,家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更是被他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每次出门都要抱着不肯撒手。
就连王一博给肖战回信时候,那憨直的汉子也时常会腆着脸,凑过来嘿嘿笑着央求:“王爷,末将那份家书一并捎回去呗?再、再替末将跟家里报声平安…”
往昔憨厚恳切的笑语犹在耳边,如今已天人永隔。
单良杰抬手狠狠抹过眼眶,也止不住那滚烫的液体混着血污淌下。
“他娘的…”他低骂一声,声音悲痛,“这让他家里那娘俩…可怎么活…”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余下天边一抹惨淡的暗红,寒风卷过旷野,带来阵阵呜咽之声。
王一博沉默着,他早已见惯了生死,已然麻木,却冷不丁想到,如果他死了,那个小疯子又该如何呢?
应该会流泪吧,毕竟那样娇气,又那么爱哭鼻子。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带肖战泡温泉那天。
当肖战看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咬着唇也忍不住,泪珠就那样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
那声音带着哽咽的颤音,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疼不疼啊…王一博…你疼不疼啊…”
那些伤,他早就忘了痛楚,可肖战哭的他心疼。
“王爷,”单良杰瞧着他,冷不丁地开口,“你想陛下吗?”
见王一博沉默不语,又换了种方式询问,“那,你想玉珈吗?”
“玉珈”二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沉寂的空气。
王一博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他依旧冷淡着一张脸,“话多。”
连日阴雨终于放晴,天空碧蓝如洗,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肖战得知闵德在战场上去世的消息,极轻地叹出一口气,那气息微弱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
“传朕旨意,”他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追授闵将军为镇北大将军,谥号忠勇,赐黄金百两,田庄两处,让内务府好生操办,务必体面周全,莫要寒了忠臣之心。”
又怕家中孤儿寡母无人撑腰,“再传一道口谕去闵家,告诉闵氏宗亲,闵忠勇的妻女,日后无论婚嫁生计,若有难处,皆可直呈内务府,朕将酌情照应。”
元梦领旨后匆匆离去。
御书房内霎时空荡下来,只余下缕缕檀香无声缭绕。
肖战独自坐在御座之中,一种无形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沁入肌骨,令他指尖微微发冷。
若是有一天他得到的是关于皇叔的消息……
这个念头刚浮现,便像一把淬冰的利刃,骤然刺入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痛楚。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汹涌的恐慌与悲切压回心底,可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挣脱了束缚,顺着脸颊滑落。
就在这时,内侍悄步而入,低声禀报:“陛下,冯丞相求见。”
肖战指腹迅速抹过眼角,深吸一口气,方才那片刻的脆弱已被尽数敛入,“让他进来吧。”
冯玉步入殿内,眉宇间带着难以化开的凝重与一丝悲悯,他正欲行礼。
肖战已抬手止住,看他神情,心中已明了七八分,主动问道:“冯相去见了闵将军的妻女?”
冯玉深吸一口气,重重叹出,“是,臣刚去了一趟闵家。”
御书房内一时静默,唯有檀香依旧袅袅。
待他重新开口时,悲悯已然收敛得干干净净,“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只需要明日陛下出宫即可。”
“嗯,”肖战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皇叔那边…可有信来?说过何时班师回朝?”
冯玉:“此次北漠大捷,虽已重创敌军主力,但战后诸事繁杂,皆需王爷亲自坐镇,日前传来的军报中并未提及具体归期。”
肖战闻言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莫名让人感到一丝滞闷。
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目光从冯玉身上移开,声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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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