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叹口气,“他性子如此,如今又这样。左不过是一碗羹汤罢了,你也莫同他计较。”
“三弟不幸,儿里定然不好过。我这个做皇姐的又能计较什么。”
李朝颜让人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又将不相干的人打发出去。
燕帝见此也挥退殿内的宫人。
待到殿内只余他们父女两人时,燕帝方才开了口。
“说罢,何事?”燕帝从御案后起身,缓步朝休息的坐榻而去。
李朝颜回转过身,笑道:“儿臣的小心思瞒不过父皇。”
李朝颜正色道:“如今三弟初涉朝政,下一位储君的人选也得开始物色了。”
燕帝看了站着的李朝颜一眼,示意她坐下回话。
在另一侧坐定后,她继续开口:“眼下宫里仅有两位皇子。四弟怯弱,胆子小得跟鸟似的,也不见有什么头脑;五弟呢,性子倒是好,只是年岁太小,又看不出什么。”
这正是如今局势艰难之处,选下一位储君的后路几乎被切断。
燕帝抿了口茶,“你想说什么?”
李朝颜道:“儿臣也无甚好法子,只想到了个笨的:让两位皇弟一同研习为君之道,择优劣汰。”
“你这法子孤也想过,只是昭丞与昭烨年岁相差过大,这样昭烨来说岂非不公。”
“那父皇是中意五弟?”李朝颜若有所思。
燕帝摇头。
李朝颜打量着燕帝的脸色,试探道:“儿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朝颜大概知道燕帝有何顾虑:五皇子李昭烨的生母是陈春杳。若是又立陈春杳之子为太子,陈家怕不只是势大那么简单。
但此事涉及前朝,李朝颜不好明说。
燕帝揉了揉眉心,脑中思绪混沌,只盼着能有个人来指点迷津。
“但说无妨。”
得了允许,李朝颜心安大半。
从坐榻上起身,先开口请了罪,“恕儿臣僭越,妄议前朝之事。”
也不等燕帝反应,便继续道:“父皇纠结其一便是怕立五弟为太子,陈家势大,恐生祸端;若立四弟,兰贵人无甚背景,恐任人拿捏,乱象丛生。”
燕帝抬眼,盯着李朝颜看了好半晌方才开口:“你看得倒是清楚,那依你看此事何解?”
这话便是允许李朝颜继续说,她也少了许多顾忌。
“三弟已然理政,待另两位皇弟长成,纵然父皇有意打压,也怕是有不少支持者。那么下一位储君则必须要比三弟更加名正言顺。”
燕帝似乎想明白了何为“更加名正言顺”。
李昭缙、李昭丞、李昭烨三人皆是妃子所出。
储君立嫡立长,李昭缙正是占了个“长”。若要“更加名正言顺”,那便需一个“嫡”。
“你母后膝下无子,唯有一个你,哪儿来得‘名正言顺’。”
燕帝不可能听不懂。李朝颜必须得展开详说,揽下说出此话后可能付出的代价。
“儿臣的意思是,将两位皇弟其中一位记到母后名下,便有了‘嫡’的身份。”
燕帝端起茶盏的手一顿。
李朝颜垂着头,能清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知道这话有多僭越,简直是在触碰帝王最敏感的逆鳞。
以公主之身妄议储君之事、朝堂党争,还提及被惩处的皇后。若非情况特殊,她早该死了千百遍。
“记到你母后名下?”燕帝抬眼看向李朝颜,眸色沉沉,似有惊涛在眼底翻涌,“你可知这话意味着什么?”
李朝颜硬着头皮开口:“抱养的孩子虽说比不上亲生的,但在律法上是平等的。如此一来,那个孩子便是嫡长子。之后,便是顺水推舟了。”
燕帝不似动怒,也没有什么表态。
“父皇。四弟怯懦,五弟年幼,若不早做打算,待三弟权势渐稳,恐生变数啊!”李朝颜又劝。
这话像一根毒刺,精准扎进燕帝的心窝。
他何尝没担心过李昭缙?双腿残疾的他已无缘帝位。若真让他一直掌政,还不知要弄出什么乱子来。
李朝颜的话虽逆耳,却戳中了他最深的隐忧。
立嫡,确实是眼下最能制衡李昭缙的法子,可……
“你想让谁记到你母后名下?”燕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朝颜见燕帝已然松动,忙道:“儿臣不敢妄议,全凭父皇圣断。只是五弟年幼,若记在母后名下,将来易受外戚摆布;四弟虽怯懦,却心性纯良,只是背后无甚势力。”
她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句句在为李昭丞铺路。
李昭丞生母兰贵人出身微末,娘家毫无势力,若真成了嫡子,将来只会依附于她这个皇姐,远比陈春杳的儿子好掌控。
燕帝何尝听不出她的盘算,只是如今似乎没有更好的选项。
陈春杳强势,不会允许将自己的孩子记到别人名下。
燕帝看向李朝颜的眼神很复杂。不似先前带着试探与怀疑,更多的是一股莫名的哀愁。
良久,才发出一句叹息:“朝颜,你为何偏偏是位公主。”
这话李朝颜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曾经的她可能会气愤恼火、厉声反驳。
而如今不同了,人人都说女儿身可惜,那她偏偏做好给他们看。让那些人看看,女儿身究竟是可惜,还是可敬。
“因着我是个公主,故而不能涉及朝堂,却也得了个便利。”
“便利?”燕帝疑问。
不能触及朝堂又何来便利。
李朝颜莞尔一笑,“父皇想啊,儿臣若是个皇子。那还有可能似这般同父皇论事吗?敢堂而皇之地谈及立储吗?”
燕帝仔细一看,是这么个理。
若有一个皇子在太子无继承权后来同他商讨储君之事,那无论皇子如何表态,燕帝都会认为这个皇子有异心,从而不重用。
“正是因为儿臣是位公主,父皇才可能听进儿臣的谏言,省得重虑多思,有损龙体。”
“你的才思和相貌都是顶尖的,孤任你辅佐果然不错。”燕帝道。
燕帝端起茶盏,浅抿后,又放归原处,“真是的,光顾着说,茶都凉了。左右又无人看清,当真是涩口。”
“茶既然涩口,父皇便别用了。”李朝颜将茶盏中凉掉的茶水全部倒入盆景中。
“父皇那盆花开得正盛,只是根里少了水,这茶赐与它,兴许能开得更艳。”
李朝颜又往原本的茶盏中添了新茶,恭恭敬敬地呈给燕帝,“茶凉了便要添新的。兴许父皇会觉得新茶更润口呢?”
燕帝接过茶盏,经手不烫不凉,温度正好。
“确实不错,”燕帝尝了一口,“浓淡相宜、分寸把握的好。”
李朝颜垂首,“父皇若是愿意,儿臣愿每日为父皇斟茶。”
燕帝握着温热的茶盏,目光落在李朝颜低垂的发顶,那抹恭顺里藏着的锋芒,他看得真切。
这女儿,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好──有野心,更有藏住野心的智谋。
“每日斟茶?”他轻笑一声,指尖在盏沿摩挲,“你当这宫墙是茶馆?今日能与你论储,是因局势特殊,往后……”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莫再掺和这些事。”
李朝颜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柔和:“儿臣晓得。父皇既已知晓症结,自会有万全之策。儿臣不过是做了回敲钟人,余下的,全凭父皇定夺。”
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退了一步,恰合了燕帝此刻的心思。
帝王最忌外戚干政,更怕公主权重,她若再往前凑,便是自讨没趣了。
“去吧。”燕帝挥了挥手,目光转向御案上堆积的奏折,语气里带了几分疲惫,“孤还有些事要处置。”
李朝颜退出御书房时,廊下的风正卷着落叶打旋。
她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侍女迎上来,为她添了件挡风的披风。
“命人去溪府一趟,邀家主溪云一叙。”李朝颜拢了拢披风。
“公主殿下,溪大掌柜昨日便出发去金陵了。”
这两天才发现历史上对应的对溪云的称呼应该是“溪大掌柜”,而不是我写的“溪老板”和“溪大人”。但写的太多了,真的改不过来了,我后面写文肯定会写“溪大掌柜”的,至于前面的嘛……
先不管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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