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看着那具渐渐没了声息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

　　这监察御史虽让他颜面尽失，可所言的一些话，却如针一般扎在心头。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喝道：“都吵什么！成何体统！”

　　随后又示意羽林卫将那尸体拖下去。

　　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大臣们纷纷低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燕帝目光扫过众人，“今日之事，给诸位提个醒。莫要以为孤不敢治你们的罪，容得你们肆意诋毁！”

　　大臣们跪倒一片，口中呼道：“臣不敢。”

　　李昭缙坐在轮椅上，看着燕帝，心中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父皇息怒，这监察御史虽言行不当，但对大燕也算一片忠心，还望父皇念在他往日的功绩，不要牵连其家人。”

　　燕帝微微皱眉，看了李昭缙一眼，道：“太子所言有理，此事便到此为止，不再追求其家人。”

　　众大臣纷纷跪地谢恩，心里松了一口气。

　　燕帝却对丹药之事起了一丝疑虑，虽说他嘴上强硬，他那监察御史所言的民间乱象、国库亏空等事，并非毫无根据。

　　此时，江国公出列，恭敬道：“陛下，监察御史虽行事莽撞，但其言也有几分道理。如今，民间对丹药这事议论纷纷，还望陛下能妥善处理，以抚民心。”

　　燕帝心中烦闷，摆了摆手道：“此事孤自有打算，退朝！”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大臣们面面相觑，而后纷纷退下朝堂。

　　李昭缙坐在轮椅上，被侍从推着离开。

　　燕帝回到寝宫，坐在榻上，脑中不断回想监察御史的话。

　　“国将不国……”他喃喃着，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罗公公靠近，轻声问道：“陛下，可要传膳？”

　　燕帝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不吃了。罗舒，你说，这丹药之事，孤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罗公公忙躬身道：“陛下圣明，所做一切皆为大燕江山。只是这监察御史太过鲁莽，不知体谅陛下的苦心。”

　　燕帝微微摇头，“你不必宽慰孤。这其中的利弊，孤心里也清楚，只是这丹药……”

　　罗公公沉默不语，他知道燕帝此刻内心纠结。

　　是为了平息朝堂和民间的舆论，放弃求仙问药，还是为了自己的妄想而坚持？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罗公公跟了燕帝近五十年，他太了解身边的这位主儿了。

　　他看着燕帝从意气风发的太子，一步步走到今天这般有些固执又多疑的境地。

　　燕帝对丹药的执着，怕是在先帝正是不惑之年却驾崩之时便埋下了。

　　起初不过是为了缓解日益繁重的政务带来的疲惫。可渐渐的，却像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他知晓燕帝心中的不甘。

　　岁月的流逝让燕帝越发恐惧衰老，越发渴望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好继续掌控这万里江山。

　　如今监察御史以死进谏，虽如当头棒喝，可燕帝怕是难以割舍这已然形成的执念。

　　燕帝沉默许久，最终长叹一声，“罢了，丹药之事，暂且缓缓。”

　　罗公公不觉意外，他知道燕帝能说出这番话已属实不易，可看燕帝的神情，心中的执念怕是并未真正消除。

　　“陛下英明，缓缓也好。先安抚民心，稳固朝局。”罗公公顺着燕帝的话道。

　　燕帝微微点头，目光有些空洞的看向远方，“这几日，你暗中去查一查，民间私自炼药之风究竟猖獗到何种地步。还有，朝堂之上，哪些人对此事有异议。”

　　“是，陛下。”罗公公领命退下。

　　那监察御史的死，犹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水花阵阵。

　　大臣们也都在私下议论纷纷。

　　“这监察御史也是胆大，竟敢如此直言，这下可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一位官员小声说道。

　　“哼，他就是太轴了，明知陛下忌讳此事，还非要撞上去。不过，他说的那些话，倒也不假。”另一位官员附和道。

　　“唉，不知道陛下接下来会如何处置丹药之事，咱们还是小心行事，别惹祸上身。”又一人提醒道。

　　“几位大人，不知你们在议论什么？今日早朝可是有何事发生？”

　　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官员齐齐回首，便见李朝颜笑盈盈的站在他们身后。

　　几位官员即刻见礼，李朝颜允了他们平身。

　　几位官员见李朝颜打探朝堂之事，面面觑一番。

　　虽心中介意，但转念又想到这位平公主已被允许过问政事，便将事情一五一地说了。

　　“啊？死谏？"李朝颜听后面露惊讶，去并没有几分恐惧。

　　“那监察御史胆大包天，竟敢说出那种话。若不是太子殿下还有江国公爷劝着，怕是此刻他全家的脑袋……”

　　那官员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李朝颜问清了来龙去脉后便告辞。一路沿着宫道到了御书房。

　　燕帝手撑着头，闭目养神。李昭缙则在一旁静坐着。

　　御案上的墨是新研的，朱笔还润着。显然两人方才不可能就一直这么干坐着。

　　李朝颜行礼后上前，接过身后侍女递来的食盒，打开。从中端出一碗晶莹剔透的冰糖雪梨羹

　　“天气转凉，人的火气却是不减。前些日子又听得父皇咳嗽不止，便让我府上的小厨房做了最是清肺下火的冰糖雪梨羹来，父皇尝尝？”

　　燕帝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瞧着骇人。

　　他轻“嗯”一声，接过李朝颜递来的银勺，盛了一口喝了。

　　李昭缙眼神在李朝颜身上停留，过了会儿便先告退了。

　　“三弟且慢。”

　　李昭缙刚被人推着转过身，身后便传来了李朝颜的声音。

　　只见李朝颜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道：“既然三弟也在，我这冰糖雪梨羹又正巧多带了一份，三弟若是不嫌弃，便也拿一份去罢。”

　　李昭缙目光落在侍女手上的那个食盒上，“既然如此，那便多谢皇姐了。”

　　李昭缙的侍从上前，双手接过侍女递来的食盒。

　　就在食盒即将稳妥落入手心的瞬间，侍从手腕猛地一歪，“哎呀”一声轻呼，那精致的食盒便直直坠向地面。

　　“哐当”一声脆响，食盒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冰糖雪梨羹泼洒出来，甜腻的汤汁溅了满地，连带着几块雪梨也滚落到李昭缙的轮椅旁。

　　李朝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这侍从怎么如此毛躁？”她故作嗔怪地看向那侍从，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怒意。

　　侍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属下该死！属下笨手笨脚，惊扰了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求殿下恕罪！”

　　李昭缙垂眸看着地上的狼藉，声音平淡无波，“无妨，不过是一碗羹汤罢了。想来皇姐也不会怪罪一个下人。”

　　他顿了顿，又对侍从道：“还不快起来，脏了御书房的地，仔细你的皮。”

　　“是，谢太子殿下！”侍从连滚带爬地起身，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

　　李朝颜笑了笑，仿佛真的毫不在意，“三弟说的是，一个下人罢了，何必计较。既然羹汤洒了，改日我再让人给三弟送一份便是。”

　　她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昭缙。

　　李昭缙微微颔首：“多谢皇姐好意，只是不必了。东宫尚有要事，臣弟先行告退。”

　　说罢，示意侍从推着轮椅离开。

　　待李昭缙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外，李朝颜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

　　她转身看向燕帝，轻声道：“父皇，您看三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