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掀开溪云左肩的绷带,仔仔细细查看伤口的愈合情况,指尖轻轻按压周围的肌肤,疼得溪云倒抽冷气。
从她受伤昏迷到现在醒来也才过了三日,伤口还没那么快长好。
依旧是血淋淋的,往外翻着红肉,缝合的针线贯穿其中,更显可怖。
许久,宋皎直起身子,双臂抱在胸前,语气不带丝毫感情:“伤口愈合得还算凑合,左臂日常活动无碍,提笔写字、吃饭穿衣都不耽误。”
李朝颜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然而,宋皎话锋一转:“不过,想要再像从前一样挽弓射箭,却是痴心妄想了。你这伤筋动骨的,根本承受不住。”
溪云的身子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下意识地抬起左臂,伤口处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曾经,她能于疾驰的马背上连发十箭,箭无虚发。
那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技艺,更是阿娘在战场上的活命本事。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左臂,喉间泛起苦涩。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溪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她很快便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容,语气轻松道:“不过是不能射箭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能做许多其他事。”
可那笑容却有些牵强,眼底的黯淡怎么也遮掩不住。
李朝颜自然看出了她的强装镇定,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云,不必硬撑。若是难过,便哭出来,我在这儿陪着你。”
溪云摇了摇头,反手回握住李朝颜的手,“真的没事,我哪有这么脆弱。”
说着,又转头看向宋皎,“多谢宋医官告知,往后还得麻烦你多费心照料了。”
宋皎撇了撇嘴,“知道了知道了,别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好好休养,说不定还能恢复几分。”
嘴上虽这么说,可她心里清楚,溪云的箭术怕是再难重现往日风采了。
“东宫刃,斩商贾,米仓空,百姓苦……”稚嫩的童声在河岸边回荡,几个孩子唱着前些日子听来的民谣,做着游戏。
两个灰衣商人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望着河里往来稀疏的商船,纷纷叹气摇头。
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商人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推行什么算缗、告缗,说是要充盈国库,可倒霉的全是我们这些做生意的!”
“从前运一趟货能赚个三成利,现在倒好,处处加征税率,一趟下来能保本就谢天谢地了。”
另一个商人面容消瘦,闻言苦笑着摇头:“谁说不是呢?前儿个我运了一批丝绸去邻县,光是关卡税就交了大半本钱。”
“听说城南的王记绸缎庄,就因为被人告发少报货物,整个铺子都被官府查封了,一家老小全被抓进了大牢。”
络腮胡商人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恐惧,“这世道,做正经生意的反倒成了罪人。”
“听说京城里更离谱,东宫内侍们天天在市集巡查,但凡查到谁家商铺账本有出入,全家都得蹲大牢。”络腮胡商人压低声音,朝四周张望了一圈。
消瘦商人望着河面上缓缓飘过的落叶,长叹一声:“也不知上头到底怎么想的,只怕最后就像那民谣里唱的,‘米仓空,百姓苦’啊……”
溪云斜倚在软垫上,案头堆叠的文书几乎要将她半个人影吞没。
烛火在信笺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晕,求救信上的不是字,是手下商户们的哀嚎。
窗外春雨淅沥,檐角铜铃轻响,却怎么也盖不住她胸腔里翻涌的叹息。
“把我那檀木匣取来。”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守在床边的南意一怔,转身从雕花樟木箱底捧出个镶金匣子,匣子里正是江南三成盐引的凭证。
“臣遭此大难,方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愿将半副身家充入内库,以求陛下护我残命。”随奏折一并送来的还有几张江南的盐引。
整个江南三成的盐引可想而知是多肥的一块肉,也是燕帝一直想从溪氏手中收回的东西。
如今到手了,燕帝却不见得有多欢心,反是思虑重重。
“罗舒。”
“奴才在。”罗公公应道。
“你说,这溪云献上盐引是真心求疵还是另有图谋?”
燕帝想不明白为何之前自己使尽各种手段打压,溪云都死咬着江南这三成盐引不放,如今却主动示弱献上。
罗公公立刻伏地,“陛下,此乃国事,奴才不敢僭越。”
燕帝嗤笑一声:“也是,一个奴才罢了,”随后不甚在意地挥挥手,示意他起来;“孤让你说便说。”
“陛下,奴才以为管那溪云是否另有图谋,既然她愿上交,那直接收了便是。毕竟机不可失啊。”罗公公麻溜地起身道。
燕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她溪云如此识趣,那略微放纵一二也并非不可。”
罗公公将弓着的身子更往下弯了些。“是,陛下英明。”
李朝颜听闻了溪云主动上交盐引的事,急吼吼地冲进溪云房里。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李朝颜想找溪云将盐引的事问个清楚。不料,门一打开,便见溪云眼泪汪汪地一手拿着账册,一手打着算盘。
“一个月五十两,七个月便亏三百五十两,还不计成本……”
李朝颜方才的急迫倾刻间烟消云散,她朝溪云更走近几步,怛忧问道:“阿云……怎么了?”
溪云偏过头,眸中盛满晶莹的泪珠,似一个孩童般哭闹:“朝颜,我觉得……”溪云吸了吸鼻子,“觉得我要穷死了!”
李朝颜:“……”
她方才是不是听到三大皇商之首的溪云说自己要穷死了?
李朝颜嘴角抽了抽,还是耐心道:“为何这么说?”
溪云手上动作不停,依旧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看得李朝颜心惊,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脱,“小心你的伤。”
又继续追问:“到底怎么了?”
溪云把算盘往桌上一推,整个人瘫在软垫里,像只被抽走骨头的猫:“你算算!江南三成盐引每年能赚三千多两,现在全没了!往后每个月都要倒贴五十两,一年就是六百两!六百两啊朝颜!”
她突然坐直身子,揪着李朝颜的袖子晃个不停,“溪家库房的银子每天都在变少,再这样下去,明年我连新兵器都买不起,后年府里的厨子都要跑光,大后年……”
说到这,溪云眼睛瞬间蓄满泪,用哭唧唧的腔调道:“大后年就要去街头要饭了!得举着破碗,逢人就喊‘行行好,赏口饭吃’!”她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着要饭的姿势。
李朝颜哭笑不得地按住她的肩膀:“堂堂皇商还能真去要饭?你那些商铺每年盈利也不少……”
“那能比吗!”溪云猛地打断她,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就像你把最喜欢的首饰分给别人,每天看着空荡荡的妆匣子,能不心疼吗?”
她突然抓起案头的账册在李朝颜眼前晃了晃,“而且最近税赋又加重了,城东米铺的伙计说,现在运粮进城都要交双倍关税!”
李朝颜忍俊不禁,指尖轻点对方的脑袋,“商界女财神,巾帼溪大人,怎学起三岁孩童哭穷?父皇既收了盐引,必然会放宽其他商路管制,这算盘打得比我还精呢。”
“才不是!”溪云突然趴到榻上,把脸埋进软枕闷声抗议,“就算开放茶税,也补不上盐引的窟窿。”
李朝颜伸手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摸到枕头上湿润的痕迹,这才惊觉对方并非全是作戏。
这些盐引一半是她阿爹留下的,一半是她自己在江南几家商行、官府连轴转了好几个月才谈下来的。
为了这几张纸,溪云不知往里砸了多少银子。也是在江南谈盐引这事,溪乐陶、溪老板的名号才打响了。
如今亲手交出去,想必比剜肉还疼。
“好阿云,莫要难过。”李朝颜将人搂进怀里,指尖轻拍对方后背。
“你看这满屋子文书,哪样不是你亲手挣来的家业?少了盐引又如何,凭你的本事,不出三年便能挣回十倍。”
溪云“嚯”地坐直身子,“那些生意现在全在倒贴钱!你知道王家绸缎庄被查封,我为了保下店里伙计,砸进去多少银子吗?
没等李朝颜开口,溪云又道:“整整三百两!够买三十车白花花的大米!”
她突然抓起案头的算盘,噼里啪啦又是一通猛算,算着算着突然愣住,“完了完了,这样下去每年要亏四千多两!够在城西买十座宅子!”
溪云揪着自己的发带,整个人瘫在软垫上,“我阿爹要是知道溪家产业被我败成这样,非得从天涯海角追来打我不可……”
李朝颜看着满地狼藉的账册和算盘,再瞅瞅溪云揪得乱糟糟的头发,忍不住笑出声。
溪云很少这样孩子气了。
她伸手轻轻抚平溪云皱起的眉,“你呀,还能真穷到喝西北风不成?再说了,这盐引……”
话没说完就被溪云捂住嘴,“不许提盐引!一提我又要哭了!”说着还真挤出两滴眼泪,“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银子银子银子!”
李朝颜:“……”
“你方才说要穷到喝西北风,那你现在名下还有多少资产?”李朝颜轻咳一声,问道。
溪云还是瘫在软榻上,两眼已经空洞无神,“算过了,只有七百九十八万两,还有八万亩地和五座宅子……”
李朝颜:“……只有?”
溪云点点头,“我爹和我祖父那个时候有一千七百七十多万两。”
李朝颜一时语塞,伸手戳了戳溪云的脸颊:“坐拥这般身家还喊穷,莫要得了便宜卖乖。”
溪云却突然翻身坐起,目光灼灼:“不行!银子赚不回来那就得省!”
“从今日起,府里所有开支都要削减!厨房每顿只准做三菜一汤,连油灯都得换成小盏的!”
李朝颜长叹一声:“阿云呐,这里是我的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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