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御书房的铜鹤炉里添了驱寒的沉水香。燕帝捏着奏报的指尖泛白,眼前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晃了晃。
他将奏报往案上一掷,靠向椅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近日总觉神思倦乏,还时常晕眩。
“唉,终究是老了……”燕帝轻声叹道。
贴身太监罗公公低眉顺眼地候在屏风外:“陛下,近日民间传汴州有位函虚道长……”
“嗯?”燕帝眼皮抬了抬,指节敲了敲桌沿。
燕帝抬眼时眉峰微蹙,却非动怒,罗公公跟了他二十年,最懂何时该说“废话”。
罗公公喉头滚动,刻意放轻了声音:“说那道长能炼‘养元丹’,道童徒儿们在市集上唱曲儿,道是‘一丸提神虚劳愈,二服气爽步生风’……”
话未说完,便见龙案上的玉镇纸“砰”地砸在青砖上,裂成两半。
“荒唐。”燕帝冷笑,却盯着罗公公发白的脸色,忽而缓了语气,“不过民间既有此等药方,你去寻些来——朕倒要瞧瞧,是何养生之法传得这般玄乎。”
三日后,从千里之外的汴州送来的青瓷瓶躺着三颗朱红药丸。瓶身绘着松鹤延年,瓶底刻“函虚”二字。
燕帝隔着明黄丝帕拈起一颗,对着烛火照了照,丸药表面浮着细密的金粉,倒有几分仙家气象。
“传慎刑司。”他将药丸丢回瓶中,“选个病入膏肓的死囚,让他服了这药,每日报来情形。”
死囚王三被拖到牢门前时,还以为自己要断头。直到看见御前侍卫拿着一个青瓷瓶站在阴影里,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二
“吃了。”侍卫掀开瓶盖,瓷瓶里滚出粒拇指大的丹丸,暗红如凝血,散发着古怪的草木香。
王三盯着丹药发抖,想起牢里传了半月的话——汴州来的道长会炼“仙丹”,吃了能长命百岁。
当今圣上龙体尊贵万分,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他的口,所以自己便得先为燕帝试毒。
“陛下说了,你若活过三日,全家免罪。”侍卫忽然压低声音,“反之……”
钢刀出鞘的声音格外清脆。王三牙关打颤,闭眼将丹药囫囵咽下。喉间泛起苦涩,却无灼烧感,再回味一下竟然还带着蜜丸的甜。
比起牢里每日发的霉窝头,竟还算顺口。
只是王三哪知他服的不是道长炼的丹,是掺了人参精粉的蜜丸,保准三日见效,红光满面。
果然,第三日,罗公公便捧着密报跪进了御书房:“陛下,那死囚服了药,竟能起身走动,连狱卒都说他气色比牢头还好!”
燕帝展开布绢,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死囚的口供:“小人服丹后,觉腹中有热流涌动,往日咳血的毛病竟止了……”
他盯着“热流”二字,自己近日多梦,梦中总见父皇在皇陵招手,叫他“莫负大燕万里江山”。
人最怕的不是死,是怕自己死后,这万里河山,再无一人记得他曾来过。
“传旨,着汴州知府护送函虚道长进京,暂居钦天监。”
燕帝将密报折成两折,随手一搁,“此事不必声张,若民间再传……”
他抬眼看向罗公公,后者立刻叩首:“奴才明白,定叫那些唱曲儿的嘴严些。”
“罗舒,”他忽然开口,“明日让户部列个单子,钦天监炼药……许是需要些好瓷器装丹丸。”
“是,陛下。”罗公公低头应下。
函虚第一次踏入皇宫时,身上还是那件招摇撞骗的旧道袍。
他攥着袖口的符篆暗掐法诀,却在看见金銮殿飞檐的刹那,膝盖一软险些跪下。
原来那头戴帷帽的女子,真的能让他见到天子。
“道长这丹……”燕帝指尖敲了敲玉案上的瓷瓶,丹药在晨光里泛着暗红,“为何与朕想象中不同?”
函虚早已背熟李朝颜教的套话,忙垂首作揖:“回陛下,此丹名‘太初养元丸’,取昆仑山雪参之温、东海贝母之润,以文火慢炼三七二十一日,色沉而气和。民间百姓不知医理,误传为‘长生’,实则养元补气,至多也是延年益寿,怎会……”
“够了。”燕帝摆摆手,忽然盯着他的眼睛,“朕听说,你还会算卦?”
函虚背后冷汗浸透道袍,想起李朝颜临走前说的“但说吉言,其余不必多问”,忙堆起笑。
“陛下龙章凤姿,自是天命所归。前日小道夜观星象,见紫微星旁有祥云缭绕,正是‘劳心者得天眷顾,调养后必当神清气爽’……”
“祥云?”燕帝忽然轻笑,转头看向窗外,晨雾正渐渐散去,“也罢,既来了,便留在钦天监,每月初一、十五献丹。”
殿外,罗公公领着函虚退下时,忽然凑近他耳边:“道长可知,为何陛下肯信你?”
函虚喉结滚动,不敢答话。
“因陛下心里清楚,这世上哪有此等神药?”罗公公似笑非笑,“但陛下需要有人说,有。”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