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转普通病房的第七天,清晨五点半。
窗帘没拉严,光像被稀释过的碘伏,落在宋亚轩手背上,白得发冷。
呼吸机撤了,他整个人却像被另一层更厚的东西罩住——那层东西叫“空白”。
贺峻霖端着南瓜粥,一勺一勺吹凉。
“烫吗?”
“不烫。”
回答礼貌得像在背台词。
刘耀文站在黄线外,手里提着保温桶,桶盖因为一路小跑蒙了层雾。
老字号桂花小圆子,宋亚轩小时候一口气能吃八个。
他不敢再往前一步,怕贺峻霖会把桶扣他头上。
可宋亚轩连余光都没分给他。
——
夜里一点,医院熄灯。
刘耀文照例把自己折进走廊长椅,像一团没人要的影子。
病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一条缝。
宋亚轩赤脚站在门框里,病号服领口太大,锁骨支棱着,像要刺破皮肤。
“你怎么——”
“闭嘴。”宋亚轩声音比瓷砖还冷,“别吵到我哥。”
刘耀文噤声。
宋亚轩走到他面前,垂眼,伸手——
不是接保温桶,而是把那只檀木小猫从他口袋里抽出来。
月光下,小猫尾巴的接口处有一道新刻的“L”。
宋亚轩指腹蹭过那字母,像在确认什么,又像什么也没确认。
“你修的?”
“……嗯。”
“多此一举。”
木雕被塞回刘耀文掌心,动作不重,却带着决绝的力道。
“我不记得什么三岁,也不记得纸飞机。”
“你认错人了,刘耀文。”
刘耀文喉咙发涩:“那你记得什么?”
宋亚轩偏头,像在认真回忆,又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记得我姓宋,叫南黔,贺峻霖是我哥。”
“我五岁那年发高烧,差点亖了,醒来以后很多事就模糊了。”
“但我记得,那场高烧以后,我第一次睁眼看见的人,是贺峻霖。”
“最后,我真的不认识你——刘耀文。”最后三个字,像块冰,砸得刘耀文胸口发闷。
——
第二天一早,主治医生把贺峻霖叫去办公室。
刘耀文隔着门缝听见模糊对话:
“……患者自述记忆缺失,不排除心因性遗忘。”
“目前检查无器质性损伤,但高烧和剧烈撞击可能触发保护机制。”
“家属注意,避免强行刺激。”
刘耀文攥紧门把,指节发白。
下午,贺峻霖回病房,手里多了个牛皮纸袋。
宋亚轩正在翻一本《冰岛旅行指南》,闻声抬头。
贺峻霖把袋子递过去:“妈寄来的,说等你出院去办手续。”
宋亚轩拆开,是一份病历单和贺氏集团股份转让复印件。
落款:贺彪、宋南。
时间:2008年7月22日——他高烧退后的第三天。
宋亚轩盯着那行日期,指尖微颤,很快把文件折好,放回袋子。
“哥,我想早点出院。”
“医生说再观察——”
“我想回家。”
声音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贺峻霖沉默片刻,点头:“好。”
——
出院那天,江城入梅。
刘耀文站在住院部大门口,雨幕像一层灰色的帘。
贺峻霖撑着黑伞,护着宋亚轩上车。
宋亚轩全程没回头。
车门关上前一秒,刘耀文忽然冲上去,把保温桶塞进车窗。
“桂花圆子……路上吃,别空腹。”
宋亚轩垂眼,手指在桶盖上敲了两下,像在衡量什么。
最终,他抬手,把保温桶原封不动推了出去。
“谢谢,但我不吃甜的。”
车窗升起,雨帘合拢。
刘耀文站在原地,桶里的圆子一点点凉透。
——
当天晚上,古玩街。
老头守着巴掌大的铺子,脚边檀木碎屑堆成小山。
“又来修尾巴?”老头眯眼。
“不修。”
刘耀文把小猫放在案板上,“想请您把它劈了,重新雕。”
老头挑眉:“雕什么?”
“雕一只新的。”声音低哑,“雕一只……不会再被丢下的。”
老头看了他很久,拿起刻刀,一刀下去——
小猫的脑袋滚进木屑里,像被斩首的旧时光。
——
贺家老宅。
宋亚轩坐在落地窗前,膝盖上摊着那本《冰岛旅行指南》。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照片
——
三岁的他,穿鹅黄色睡衣,怀里抱着尾巴缺口的木雕小猫。
旁边站着穿背带裤的刘耀文,正努力把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飞机举到他头顶。
照片背面,铅笔字被蹭得模糊:
“给团子,长大一起去看极光。”
宋亚轩盯着那行字,指腹慢慢摩挲,直到铅笔痕迹被体温焐得发烫。
然后,他合上指南,把照片重新夹回去,像合上了一个不再属于他的梦。
窗外,雨停了。
天边炸开一束零度的焰火,短暂、苍白,照不亮任何人。
——
同一时刻,古玩街尽头。
老头把最后一刀收势,案板上躺着一只崭新的檀木小猫。
尾巴完整,耳朵尖尖,唯独左眼下方多了一颗小小的泪痣。
“喏,”
老头用指腹蹭了蹭木屑,“你说不想再被丢下,我给它点了颗记认。”
刘耀文盯着那颗痣,忽然想起五岁那年,他把水彩笔戳到宋亚轩脸上,被对方追着满屋跑,最后两人在沙发缝里发现一只尾巴缺口的木雕猫。
“像不像你哭的时候?”小宋亚轩奶声奶气。
“我才不哭。”小刘耀文嘴硬,却偷偷用橡皮擦掉他脸上的笔迹。
老头把小猫装进绒布袋,递过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新的要是再被丢,可别来找我。”
刘耀文攥紧袋子,指节抵住那颗泪痣,像抵住一段不肯愈合的旧伤。
——
一周后,贺氏集团发布会。
贺峻霖以“暂代执行人”身份出席,身边跟着穿白衬衣的宋亚轩。
记者蜂拥:“请问小贺总身体恢复如何?”
宋亚轩淡笑,眼尾弯成安静的月牙:“谢谢关心,我姓宋,名南黔。”
闪光灯下,他锁骨下方处的那块红色胎记被衣领遮得严严实实。
无人知晓,那里曾有一颗被水彩笔点歪的泪痣,被岁月洗成了标志。
——
伦敦时间 03:17
北京时间-南城 10:17宋亚轩刚结束晨会,衬衫袖口还沾着投影笔的蓝光。
手机在桌面震动,来电显示:【L.B.】——London-Bai,他当年给季凌白改的备注。
“……喂?”
对面先是电流声,然后是泰晤士河潮湿的风,吹得听筒沙沙作响。
“小少爷,还活着吗?”季凌白的声音带着伦敦夜色的微醺,像一杯没搅匀的拿铁。
宋亚轩不自觉弯了弯眼尾:“凌晨三点,你最好是有海啸警报。”
“海啸倒没有,”季凌白把什么东西摁进水里,哗啦一声,“我公寓水管炸了,室友跑路,我无家可归。最重要的是——”
他拖长音,“下周pre-graduation展,我缺模特,你半个月内必须飞过来救场。”
宋亚轩用肩膀夹手机,空出手去翻行程表。
“我下周五有集团季度会,哥不会批我离境。”
“那就让‘你哥’也飞过来呗,”季凌白笑,“反正他每次看你看得比股票K线还紧。”
宋亚轩没接这句,只问:“什么主题?”
“极昼。”
对面传来布料摩擦声,季凌白似乎在换湿透的袜子,“我打算用冰岛的黑沙滩和极光做背景,但缺一张东方面孔来‘破冰’。”
冰岛。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锥,直接敲在宋亚轩昨晚刚结痂的梦上——梦里依旧是那只尾巴缺口的木雕猫,和永远看不清的纸飞机。
他指骨无意识地敲在红木桌面上,声音低下去:“……我考虑一下。”
季凌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停顿:“怎么,怕黑?”
“怕光。”宋亚轩说,“极昼没有黑夜,我怕睡不着。”
对面笑出了气音:“那就更要来了。人总要把失眠的原因找到,才能治好它。”
宋亚轩望向窗外。
江城刚出梅,天却阴得像没拧干的画布。
他忽然开口:“凌白,我问你一件很小的事。”
“嗯哼?”
“我们在伦敦第一次见面,是在哪?”
“KCL语言实验室门口,你撞翻了我的咖啡,赔了我一件白衬衣。”
季凌白答得飞快,“怎么,失忆了?”
“……没,就是确认一下。”宋亚轩垂眼,指尖在锁骨胎记的位置轻轻一按,“我怕自己记错。”
对面沉默两秒,换了个语气:“南黔,你是不是又头疼?”
“没有。”
“你每次撒谎,声音会低半个Key。”
季凌白把什么金属东西丢进背包,发出清脆一响,“听着,我周五落地首都机场,T3。你如果不来接机,我就直接去贺氏总部拉横幅——‘小少爷欠债不还’。”
宋亚轩被他气笑:“我欠你什么?”
“一杯咖啡,一件衬衣,还有……”季凌白声音忽然低下来,“一个完整的夏天。”
宋亚轩一怔。
那是两年前,他初到伦敦,人生地不熟,季凌白带着他跑遍了泰特现代和不列颠博物馆,最后在南肯辛顿的廉价酒吧里,用塑料杯灌他喝第一杯Gin-Tonic。
那一晚,他吐得昏天黑地,季凌白拿自己的风衣给他当枕头。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锁骨下的胎记被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泪痣,旁边是季凌白丑到家的签名:【L.B.到此一游】。
“……周五见。”他最终说。
对面得逞地吹了声口哨:“记得带伞,伦敦下雨,比你想得凶。”
挂断电话,宋亚轩才发现掌心一层薄汗。
他拉开抽屉,檀木小猫静静躺在绒布袋里,左眼下的泪痣被灯光映得发红。
那是季凌白上周托人从伦敦寄来的“毕业礼物”,附一张手写卡片:
【新的猫,新的你。旧的尾巴,我替你留在泰晤士河了。】
宋亚轩把小猫转了个面,背对自己。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告诉季凌白——
那只旧猫,其实早在五岁那年,就被他亲手丢进了南城的老井。
连同那个叫“刘耀文”的名字,一起沉了底。
——
同一时刻,伦敦。
季凌白挂掉电话,从浴缸里捞出另一部旧手机。
屏幕亮起,是一条未读语音,发送人:【J.L】
他点开,少年带着电流的声音在浴室回荡——
“凌白哥,猫我收到了。谢谢你没告诉他,是我寄的。”
季凌白把语音听完,垂眼,把旧手机重新扣进水里。
泡沫涌上来,像一场无声的雪崩。
——
周五,首都机场 T3。
航班 BA089 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十四分钟。季凌白推着一只 28 寸黑色铝箱出来,远远就看见宋亚轩站在国际到达的出口。白色卫衣、浅色牛仔裤,口罩拉到下巴,一双眼睛在灯下像被水擦过的玻璃球。
“啧,小少爷亲自接机,我何德何能?”
季凌白把箱子往脚边一扔,张开手臂。宋亚轩被他抱了个满怀,风衣领口沾到伦敦雨水的冷意,混着很淡的杜松子酒味。
“车在 P3。”宋亚轩把提前买好的热美式塞进他手里,“先回市区,还是直接去酒店?”
“先去医院。”季凌白摘了口罩,眼尾带着长途飞行的红,“我得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只是‘睡不好’。”
宋亚轩拉车门的手一顿:“我哥安排的体检上周就做完了,片子比贺氏财报还干净。”
“那是你哥的医院。”季凌白弯腰钻进后排,冲他勾勾手指,“我约了 Harley Street 的老同学,明天飞回去。今天——先陪我吃炸酱面。”
宋亚轩失笑:“伦敦没有炸酱面?”
“有,难吃。”季凌白把车窗升上去,声音被玻璃滤得很轻,“而且没你。”
——
夜里十点,北新桥胡同。
严记炸酱面还没打烊。老板把最后一桌客人的碗摞进塑料盆,抬头就见两位长得比路灯还亮眼的男生走进来。
“关门了——”
“叔,给我两分钟。”季凌白把一张五十英镑拍在油腻腻的收银台上,“换一碗面,再让我拍张照。”
面端上来时,宋亚轩拿手机要给贺峻霖报平安。屏幕刚亮,季凌白伸手盖住:“今晚归我。”
“哥会担心。”
“那就让他担心一晚。”季凌白拿一次性筷子敲他碗沿,“张嘴。”
炸酱面很咸,卤蛋很老,黄瓜丝却脆得刚好。宋亚轩吃到第三口,忽然被芥末呛到,咳得眼眶发红。季凌白把冰可乐推过去,顺手抽了两张纸,却没递给他,而是隔着桌子,按在他眼角。
“南黔,”他声音很低,“你多久没哭了?”
宋亚轩攥着纸巾,指节发白:“我没事。”
“撒谎。”季凌白收回手,从风衣内袋摸出那只檀木小猫,尾巴完整,左眼下一颗泪痣,“它在伦敦的拍卖行出现那天,我第一反应是——糟了,你要丢东西了。”
宋亚轩盯着那颗泪痣,耳边嗡的一声,像有人把十年前的夏天倒灌进鼓膜——
“刘耀文,你再跑快点!”
“团子你别哭,我把猫尾巴给你粘回去!”
……
画面一闪而逝。
他猛地按住太阳穴,冷汗顺着颈侧滑进领口。季凌白绕过桌子,半蹲在他面前,手掌覆在他后颈,温度透过卫衣渗进来:“呼吸,跟我一起——一、二、三……”
十几秒后,耳鸣退去。
宋亚轩抬眼,季凌白的脸在昏黄灯泡下像一张过度曝光的底片。
“你记起来了?”季凌白问。
“没有。”宋亚轩声音沙哑,“只是……疼。”
凌晨一点,望京公寓。
季凌白把人安顿在客房,转身去厨房烧水。水壶咕嘟咕嘟响时,他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短信:
【他今天哭了?】
季凌白盯着那串没有署名的江城号,回复:
【与你无关。别再送猫。】
对方隔了很久才回:
【好。但猫不是送的,是还的。】
季凌白把短信删掉,把手机反扣在台面。
身后传来脚步声。宋亚轩穿着他的旧T恤,下摆到大腿,锁骨下的红色胎记在灯下像一枚未愈的痂。
“借我浴室。”
“左转,热水往右。”季凌白没回头,把烧开的水倒进玻璃杯,又扔了两片柠檬。
浴室门合上,水声响起。季凌白靠在流理台边,指腹摩挲着杯口,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吓人。
——
半小时后,客房。
宋亚轩头发半干,窝在床沿翻那本《冰岛旅行指南》。
季凌白端着柠檬水温进来,坐到他脚边地毯上:“最后一页夹了什么?”
宋亚轩指尖一顿,把那张泛黄照片抽出来。
三岁半的自己,鹅黄色睡衣,怀里抱尾巴缺口的木雕猫;旁边站着穿背带裤的男孩,正努力把纸飞机举到他头顶。
照片背面,铅笔字被蹭得模糊:
“给团子,长大一起去看极光。”
季凌白没问:“这是谁”,只伸手把照片翻过去,指尖落在纸飞机的尖角:“这飞机,折得真丑。”
宋亚轩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季凌白忽然起身,从行李箱里抽出一张A4打印纸,三两下折成一架歪歪扭扭的纸飞机,递给他:“赔你。”
宋亚轩没接。
季凌白便走到窗前,推开窗,把纸飞机扔了出去。
深夜的风卷着它打了个旋,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丢不掉的,就别捡。”季凌白背对着他,声音混进风声,“实在想捡,我陪你!”
宋亚轩把照片重新夹回书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
同一时间,江城。
刘耀文在古玩街老头那儿取走第二只檀木小猫——右眼下方,这次没有泪痣。
老头把猫装进绒布袋,递给他:“客人说,另一只猫已经到该到的人手里了。”
刘耀文“嗯”了一声,转身走进雨里。
袋口系绳在他指间缠了一圈又一圈,像缠住一段不肯落地的线。
而,南城的风,此刻正吹过望京公寓二十七层的窗台。
季凌白把窗关上,回头时,宋亚轩已经蜷在床上睡着,书摊在胸口,照片滑落到地毯。
他走过去,把照片捡起来,翻到背面。
铅笔字迹下方,有一行新添的、极淡的钢笔字:
【L.B. 2025.7.28——如果极光太远,我带你去看。】
季凌白把照片重新夹回书里,关灯。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终于和窗外的风声,慢慢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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