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发现,张哲瀚变了。
这种变化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在那次“离婚”风波和随后的“宿舍误会”之后,如同春雨润物般悄然发生,却又在每一个细节里清晰可辨。龚俊敏锐的观察力,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早、也更深刻地察觉到了这种转变。
最直观的变化是,张哲瀚变得异常的“乖”。
这种“乖”,并非指他失去了往日的活泼跳脱,而是他似乎在用一种近乎刻意的谨慎和讨好,来经营着他们的关系和这个家。
首先体现在日常的“报备”上。
以前的张哲瀚,行程随性,思维跳脱,可能临时起意就去跟朋友聚个会,或者跑到某个地方闲逛半天,想起来才给龚俊发个信息,内容通常是“晚上不回来吃了哈”或者“我发现一家超好吃的店,下次带你来!”,附带几个兴奋的表情包。
而现在,他的行程变得前所未有的透明和规律。
【老公,我出发去录影棚了,大概下午五点结束。】
【李姐帮我接了个访谈,在XX大厦,预计两小时,结束后直接回家。】
【今天带坚果去儿童乐园玩,就在家附近,我们大概三点回来。】
信息内容详尽,时间、地点、事由一应俱全,语气规矩得像是下属在向上级汇报工作。甚至偶尔路上堵车,他都会提前发信息说明:【路上有点堵,可能会晚十分钟到家,别担心。】
龚俊看着手机里这些条理清晰、甚至带着点战战兢兢意味的信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不像他认识的张哲瀚。
那个鲜活、随性、偶尔会制造点“小麻烦”的张哲瀚,似乎被一层无形的束缚包裹了起来。
其次,是对龚俊所有习惯和要求的过度遵从。
龚俊有洁癖,东西喜欢放在固定位置,家里要求整洁有序。以前的张哲瀚虽然也会注意,但总会不经意间留下些“生活痕迹”——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看完没及时放回书架的书,茶几上喝了一半的水杯。
现在,这些“痕迹”几乎绝迹。张哲瀚会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一丝不苟,甚至主动去整理龚俊的书房,严格按照他定下的规矩摆放每一份文件、每一本书籍。他做饭时会精确计量盐和糖的克数,因为龚俊曾提过摄入标准;他给小坚果搭配的衣物,会反复核对天气预报警惕温差,生怕有一丝疏漏。
有一次,龚俊下班回家,看到张哲瀚正拿着软尺,认真地测量着沙发靠垫之间的距离,试图将它们摆放得完全对称。那专注又带着点紧张的样子,让龚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再者,是争吵的消失。
以前的他们,拌嘴斗气是家常便饭。张哲瀚性子急,龚俊理性冷,火星撞地球,一点就着。虽然最后往往以张哲瀚的“胡搅蛮缠”和龚俊的“无奈纵容”告终,但那也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
可现在,张哲瀚仿佛彻底失去了“吵架”的功能。
即使龚俊在某些事情上提出不同意见,或者语气稍显冷硬,张哲瀚也会立刻偃旗息鼓,垂下眼帘,轻声说:“嗯,你说得对,我听你的。”或者“是我没考虑周到,下次不会了。”
那种小心翼翼的退让和顺从,让龚俊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他宁愿张哲瀚像以前一样,跳着脚跟他争论,哪怕歪理一堆,至少那是鲜活的、真实的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生怕犯错而被抛弃的孩子,将所有的棱角和情绪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甚至连在夫夫亲密之事上,张哲瀚都变得格外被动和“配合”。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会主动撩拨,会撒娇耍赖要求更多,会在情动时肆无忌惮地呻吟、索取。现在,他更多的是顺从龚俊的节奏,甚至会下意识地观察龚俊的表情,仿佛在确认他是否满意,是否感到疲惫。那种全然的交付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不确定。
龚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那颗习惯于理性分析和解决问题的大脑,第一次感到了某种程度的无措和……心疼。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变化的根源,在于他那次失控的红了眼,在于张哲瀚内心深处那未被完全安抚的、害怕失去的恐慌。他用他的“乖”和“顺从”,筑起了一道保护墙,试图用完美的表现来维系这个家的稳定,来牢牢抓住他害怕失去的人。
这种认知,让龚俊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情绪反应来“驯服”张哲瀚。他爱的是那个完整的、有着鲜明个性和小缺点的张哲瀚,而不是一个战战兢兢、失去自我的完美伴侣。
这天晚上,龚俊难得没有在书房加班到很晚。他回到卧室时,张哲瀚正靠在床头看剧本,台灯暖黄的光晕勾勒着他安静的侧脸。看到龚俊进来,他立刻放下剧本,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忙完了?要睡了吗?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龚俊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
张哲瀚被他看得有些不安,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龚俊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低沉,“张哲瀚,我们谈谈。”
听到“谈谈”两个字,张哲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谈……谈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看他这副反应,龚俊的心又沉了几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不带任何指责的意味:“你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觉得,你最近……似乎太‘紧张’了。”
“紧张?没有啊……”张哲瀚下意识地否认,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睡衣的袖口,“我挺好的,家里也挺好的,坚果也挺好的……”
“我不是说这些。”龚俊打断他,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张哲瀚那只揪着袖口的手,感觉到他指尖的微凉和一丝轻颤。“我是说你。你不需要……这样。”
张哲瀚抬眼看他,眼睛里带着一丝迷茫和不易察觉的脆弱:“不需要……哪样?”
“不需要事事向我报备得那么详细,不需要把家里收拾得像无菌病房,不需要在任何事情上都附和我,更不需要……”龚俊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进他眼底,“在害怕的时候,还对我笑。”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支精准的箭,瞬间击穿了张哲瀚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他的眼眶几乎是立刻就红了,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龚俊看着他瞬间蓄满泪水的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叹了口气,将人轻轻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那天我说的话,是认真的。”龚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平稳而有力,“我永远不会不要你,不要这个家。所以,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或者换取什么。”
“我……”张哲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我只是怕……怕你哪天觉得,我还是不够好,还是太能惹事,太不让人省心……我怕你累了,烦了……”
“傻瓜。”龚俊的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我从来没要求你‘省心’。你的‘惹事’,你的跳脱,你的小脾气,都是你的一部分。我选择和你在一起,就是选择了你的全部。”
他稍微松开怀抱,双手捧起张哲瀚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张哲瀚,我要的是真实的你,是会哭会笑、会吵会闹的你,而不是一个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的假人。那样你会累,我也会心疼。”
“可是……可是我那天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张哲瀚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我看到你……你那样……我心里好难受……我宁愿你骂我,打我,也不想看到你……”
他说不下去,那个画面至今想起都让他心痛难当。
“那是一次意外。”龚俊用指腹擦去他的眼泪,动作轻柔,“是我情绪管理的一次失误。但这不代表你需要为此背负永久的枷锁,更不代表你需要改变自己来迎合我。明白吗?”
张哲瀚看着他,泪眼朦胧中,龚俊的眼神是那样坚定和坦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仿佛在这一刻,被那双熟悉的手,温柔地、一点点地抚平、松开。
“那……那我以后要是又跟你吵架了……你会不会……”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声地问。
“会。”龚俊回答得干脆,“我们会吵架,可能还会吵很多次。但这和我们是否相爱,是否要在一起,是两回事。吵架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虽然效率可能不高。而‘离婚’,永远不在我们的选项之内。这是底线,也是承诺。”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他特有的冷幽默:“当然,如果你下次再口不择言,我或许会考虑用其他方式‘惩罚’你,比如,延长你的腰腹核心训练时间。”
张哲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眼泪的笑容,像雨后初霁的阳光。他捶了一下龚俊的肩膀:“你讨厌!”
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点嗔怪和真实情绪的笑容,龚俊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知道,心结不是一次谈话就能完全解开的,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将人重新搂紧,低声说:“好了,睡觉。明天早上我想吃你煮的馄饨,不要严格按照营养手册,多放点虾皮和紫菜,我喜欢那个味道。”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一个允许他“不完美”、允许他按照自己心意行事的信号。
张哲瀚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嗯。”
从那天起,龚俊开始有意识地“纵容”和“引导”。
他会故意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比如突然想喝街角那家很不健康的奶茶,然后看着张哲瀚从惊讶到犹豫,再到被他拉着一起“破戒”时那偷偷雀跃的小表情。
他会在张哲瀚习惯性报备行程时,打断他,说:“不用说得那么细,玩得开心,注意安全就好。”
他甚至在一次关于小坚果教育方式的讨论中,罕见地没有坚持自己那套“科学理论”,而是对张哲瀚说:“按你觉得对的方式试试,不行再调整。”
他不再只是那个制定规则和标准的“龚主任”,而是更多地扮演一个包容的、甚至偶尔会一起“犯错”的伴侣。
张哲瀚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在龚俊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安抚和纵容下,慢慢地、真正地安定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不再带着刻意和讨好,重新变得明媚而鲜活。他偶尔会恢复“旧貌”,把衣服随手丢在沙发上,或者在龚俊看文献时凑过去捣乱,甚至会在争论不过时,气鼓鼓地耍赖:“我不管!反正就要这样!”
而每一次,龚俊虽然还是会板着脸,或者用他那套逻辑试图反驳,但眼底深处,却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和笑意。
他知道,他的瀚瀚,正在一点点地回来。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午后。
小坚果在客厅玩玩具,不小心把龚俊放在茶几上的一本非常重要的外文医学期刊撕破了几页。那上面有龚俊还没来得及摘录的笔记。
小家伙知道自己闯了祸,看着皱巴巴的纸张,吓得小脸发白,哇哇大哭起来。
张哲瀚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若是以前,他可能会赶紧哄孩子,然后想办法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这一次,看着闻声从书房出来的龚俊,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道歉,而是蹲下身,先安抚儿子。
“坚果不哭,没事的,爸爸不会怪你的,是不小心的,对吗?”他擦着儿子的眼泪,声音温和却坚定。
然后,他站起身,拿起那本被撕坏的期刊,走到龚俊面前,没有躲闪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龚俊,抱歉,是坚果不小心弄坏的。我知道这本很重要,你看……是需要我帮你联系出版社看看能不能补订,还是你有电子版,我帮你把笔记重新整理出来?”
他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过度自责,而是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他在尝试用平等、成熟的方式,来处理家庭内部的问题和意外。
龚俊看着眼前的张哲瀚,他微微仰着头,眼神里有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承担和冷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龚俊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在生活里鲜活灵动的张哲瀚,不仅仅是在回归,而是在经历那次风波后,完成了一次蜕变和成长。
他变得更加沉稳,更加懂得如何沟通和承担,但骨子里的那份真挚和勇敢,丝毫未减。
龚俊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是去接那本期刊,而是轻轻揉了揉张哲瀚的头发,动作带着罕见的亲昵和赞许。
“没关系…”他的声音温和,“电子版我这里有。下次提醒我,重要的东西放高一点…”
他没有指责孩子,也没有宽慰张哲瀚,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处理了这个意外。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信任和接纳——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也相信我们能共同面对任何意外。
张哲瀚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热,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慌和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真正理解和尊重的感动。他知道,他们终于跨越了那道坎,走进了一个更坚实、更成熟的阶段。
晚上,哄睡儿子后,张哲瀚主动窝进龚俊怀里,小声说:“龚俊,谢谢你…”
“谢我什么?”龚俊放下手里的书,揽住他。
“谢谢你……没有真的生我的气,谢谢你还愿意……等我慢慢调整。”张哲瀚的声音闷闷的,“也谢谢你……让我觉得,我可以不用那么‘乖’,也可以被爱…”
龚俊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你不用谢我。”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爱一个人,本就是爱他的全部,包括他的不安,他的脆弱,以及他成长的过程…”
他顿了顿,用他那特有的、冷静却笃定的语气,做出了最动人的承诺:
“张哲瀚,你永远不需要在我面前伪装。做你自己,无论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在这里…”
怀里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仿佛终于找到了最安稳的港湾。张哲瀚抬起头,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吻上龚俊的唇,这个吻,带着久违的、全然的依赖和炽热的爱意。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龚俊想,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总会有风雨,有波折,甚至会有一时失控的言语带来的裂痕。但只要彼此心中有爱,愿意沟通,愿意理解和等待,那些裂痕终会被抚平,甚至成为感情中更加坚固的纹路。
他的“冷面毒舌”或许不会改变,他的严谨理性或许依旧存在。但在张哲瀚面前,他愿意展现出所有的柔软和耐心。
而张哲瀚也终于明白,真正的安全感,不是来自于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完美的表现,而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确信——无论自己是什么模样,都会被眼前这个人,深深地爱着,稳稳地接住。
他的“乖”不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懂得珍惜。而他的“作”和“闹”,也将在彼此都更加成熟和坚定的爱里,化作生活中最鲜活、最甜蜜的点缀。
这座外人眼中冷硬无比的“太行山”,早已将他所有的温柔与包容,都倾注给了怀里这个独一无二的人。而这片曾经因风雨而摇曳的港湾,也终于在理解和爱中,变得更加风平浪静,足以容纳彼此所有的真实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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