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回家

书名:初见时
作者:阿拉滋滋

  龚俊因为工作调整,这周需要参与一个跨区域的疑难病例联合攻关项目,同时还要兼顾科室内原有的重症患者,日程表排得密不透风,接连好几个夜晚都需要留在医院密切观察患者术后反应和处理突发状况。

  为了不打扰张哲瀚和小坚果夜间休息,也为了避免自己深夜来回奔波消耗不必要的精力,他冷静地做出了决定——这几天就住在医院为值班医生准备的职工宿舍。

  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张哲瀚时,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疗方案:“这周夜班多,来回跑效率低,影响休息。我住宿舍几天,周末回来…”

  张哲瀚正拿着小皮球逗弄着在地毯上打滚的坚果,闻言动作猛地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抬起头,看向正在玄关换鞋、准备去上晚班的龚俊,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自从前几天那场因“离婚”二字引发的风暴后,张哲瀚一直处于一种高度敏感和小心翼翼的状态。

  他拼命地想弥补,想证明自己,想把那句伤人的话彻底从彼此的记忆里抹去。他变得异常乖顺,甚至有些刻意讨好,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好,又会触碰到龚俊那看似坚固、实则因为他一句话就能碎裂的内心。

  而此刻,龚俊这个突如其来的、看似合情合理的决定,像是一颗投入他本就波澜暗涌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不安的涟漪。

  他……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是不是觉得我在家打扰到他了?

  “住宿舍”……这是不是一种变相的冷暴力?一种惩罚?

  无数个恐慌的念头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张哲瀚的理智。他看着龚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看不清情绪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龚俊没有察觉到张哲瀚瞬间异常的心理活动,他换好鞋,直起身,看了眼时间:“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和坚果…”他的语气依旧是他惯常的冷静,听不出丝毫异样。

  然而,这听在张哲瀚耳中,却成了疏离和冷漠的证据。

  “哦……好,你……你也注意休息…”张哲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低下头,假装继续逗弄儿子,不敢让龚俊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圈。

  龚俊“嗯”了一声,伸手拧开了门把手。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张哲瀚猛地抬起头,看着那扇隔绝了龚俊背影的门,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生怕被还没走远的龚俊听见。

  小坚果似乎察觉到妈妈情绪不对,扔下逗猫棒,爬过来,用小手扒拉着张哲瀚的膝盖,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你怎么了?爸爸去上班班了吗?”

  张哲瀚一把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温暖和力量。他把脸埋在儿子柔软的小肩膀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哭声终于泄露出来。

  “嗯……爸爸去上班了……”他哽咽着回答,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

  接下来的两天,对张哲瀚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家里少了龚俊的身影,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冷清和滞重。那个总是坐得笔直看文献的身影,那个在厨房精准掌控火候的身影,那个即使不说话也充满了存在感的身影……不见了。

  张哲瀚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送儿子去幼儿园,处理自己的工作,做饭,打扫卫生。但每一个细节都能勾起他对龚俊的思念和更深的不安。

  晚上,他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他所有的安全感。他反复拿起手机,点开和龚俊的微信对话框,打了一长串字,又默默地删掉。

  他想问“你忙不忙?”,又怕打扰他工作。

  他想说“宿舍睡得习惯吗?”,又觉得矫情。

  他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又害怕得到的是不确定的答案,或者更糟,是敷衍。

  最终,他只发出去一些干巴巴的、“懂事”的话:

  【坚果今天在幼儿园得了一朵小红花。】

  【记得按时吃饭。】

  【晚安。】

  龚俊的回复通常很滞后,而且极其简洁:

  【嗯。】

  【好。】

  【安。】

  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雪上加霜,让张哲瀚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他不由自主地将这种简洁与龚俊还在生气联系了起来,完全忽略了这其实是龚俊一贯的沟通风格,尤其是在忙碌的时候。

  第三天晚上,张哲瀚给小坚果洗澡。小家伙坐在浴盆里,玩着泡泡,突然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家睡觉觉了?是坚果不乖吗?”

  儿子天真无邪的问题,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张哲瀚苦苦压抑的情绪闸门。

  连儿子都感觉到了不对劲……龚俊他,是不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家了?就因为自己那句混账话?

  巨大的恐慌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进浴盆的温水里。

  “不是…不是坚果的错……”他声音哽咽,手忙脚乱地给儿子冲洗着身上的泡沫,自己的视线却早已模糊一片,“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做错了事……”

  小坚果看到妈妈哭得这么伤心,小嘴一瘪,也跟着哭了起来:“妈妈不哭……坚果乖……爸爸回来……妈妈不哭……”

  孩子的哭声更是撕扯着张哲瀚的心。他草草给儿子擦干身体,穿上睡衣,抱着他回到客厅沙发上,母子俩哭作一团。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张哲瀚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龚俊推门走了进来。

  龚俊显然是刚从医院回来,脸上带着连续熬夜后的疲惫,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裤,只是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他大概是回来取一些换洗衣物或者重要的资料。

  一进门,看到客厅里哭得眼睛红肿、抱在一起的母子俩,龚俊明显愣住了,脚步顿在玄关。

  “怎么了?”他蹙眉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坚果怎么了?”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儿子身体不舒服或者出了什么事。

  张哲瀚看到他突然回来,先是震惊,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一种被抓包般的慌乱。他手忙脚乱地想擦干眼泪,却越擦越多。

  小坚果看到爸爸,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从张哲瀚怀里挣脱出来,光着小脚丫跑过去,抱住龚俊的腿,抽抽噎噎地告状:“爸爸……妈妈哭……坚果也哭……爸爸回家……不要走……”

  龚俊弯腰抱起儿子,安抚地拍着他的背,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沙发上那个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不住颤抖的身影上。他敏锐地意识到,问题可能不是出在儿子身上。

  他抱着儿子走到沙发边,坐下,将儿子放在身边,然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张哲瀚的肩膀。

  “张哲瀚?”他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出什么事了?”

  他这一问,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哲瀚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眼睛肿得像桃子的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指控,“你住宿舍……是不是不想看见我……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我道歉了……我改了……你别不理我……你别不要这个家……”

  他语无伦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这几天的恐惧和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龚俊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张哲瀚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样子,听着他那些荒谬却又带着真实恐惧的指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阵闷痛。

  他从未想过,自己出于效率和休息考虑的决定,竟然会被张哲瀚解读成这样。他也才猛然意识到,前几天那句“离婚”对张哲瀚造成的心理阴影,远比他想象的要深重得多。这个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活泼跳脱的家伙,内心竟然敏感脆弱到了如此地步。

  看着那双盛满了泪水、充满了恐慌和依赖的眼睛,龚俊心里那点因为被误解而产生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稠的心疼和懊悔。

  他懊悔自己习惯性的、过于理性的沟通方式,没有考虑到张哲瀚敏感的情绪;他心疼张哲瀚这几日独自承受的煎熬和不安。

  “傻瓜……”龚俊叹了口气,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和温柔。他伸出手,不是碰触肩膀,而是直接穿过张哲瀚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将这个哭得浑身发软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张哲瀚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龚俊抱着他,稳步走向卧室,同时对跟在后面、有些无措的小坚果吩咐道:“坚果,自己去小床上睡觉,爸爸和妈妈有话要说…”

  小坚果看着爸爸抱着妈妈,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抱着自己的小枕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自己的儿童房。

  龚俊抱着张哲瀚走进主卧,用脚轻轻带上门,然后走到床边,却没有立刻放下他,而是自己坐在床上,让张哲瀚侧坐在他腿上,依旧被他紧紧圈在怀里。

  张哲瀚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有些懵,眼泪都忘了流,只是睁着红肿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龚俊。

  龚俊抬手,用指腹有些笨拙地、却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他的目光专注而深邃,牢牢锁住张哲瀚的视线。

  “听着,张哲瀚,”他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清晰,“我住宿舍,只是因为这一周夜班密集,住在医院更方便处理突发情况,也能保证我自己的休息质量。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确保张哲瀚听清楚了每一个字,然后继续说道:

  “我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因为那天的事情持续生气。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我更没有不要你,不要这个家。这里是我们的家,你和坚果,是我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家人…”

  “我从来没有‘不理你’。我的回复简洁,是因为我在忙,而且我习惯了那种沟通方式。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以后我会注意改进…”

  “所以,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定,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有力量。这是他独有的、龚俊式的解释和承诺。

  张哲瀚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认真和心疼的眼睛,那颗悬了几天、备受煎熬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委屈和后知后觉的羞赧涌了上来,他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不再是恐慌的泪水,而是释然和安心的泪水。

  “可是……可是你都不说想我……”他瘪着嘴,带着哭腔小声抱怨,像个终于找到家长诉委屈的孩子。

  龚俊看着他这副娇气又可怜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触动了。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张哲瀚的额头,鼻尖蹭着张哲瀚哭得红红的鼻尖,呼吸交融。

  “我想你…”他低声说,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别样的磁性和真挚,“每天晚上回到冰冷的宿舍,躺在陌生的床上,我都在想你…”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补充道:“想你在身边的感觉,想你的温度,想你……偶尔的吵闹…”

  这近乎直白的倾诉,对于龚俊来说,已经是极限。张哲瀚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蜂蜜水里,又甜又软。他再也忍不住,主动凑上去,吻住了龚俊的唇。

  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珍惜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张哲瀚靠在龚俊怀里,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觉这几天所有的空虚和不安都被填满了。

  “那你…今晚还走吗?”他小声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龚俊低头看了看怀里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人,又想到刚才儿子那害怕的眼神,心里那点“效率至上”的原则彻底溃不成军。

  “不走了…”他做出决定,“明天早上我早点去医院一样…”

  张哲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满了星辰。他搂紧龚俊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老公你最好了!”

  看着他重新焕发出光彩的脸庞,龚俊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漾开一丝极淡的、宠溺的笑意。他轻轻拍着张哲瀚的背,像安抚小坚果一样:“好了,哭累了就睡吧!”

  “嗯……”张哲瀚安心地窝在他怀里,连日来的情绪起伏和哭泣消耗了他大量精力,此刻在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里,浓重的睡意迅速袭来。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秒,他含糊地嘟囔:“以后…不准再随便住宿舍……就算住……也要每天说想我……”

  龚俊听着他这霸道的、孩子气的要求,没有反驳,只是收紧了手臂,低声应道:

  “好…”

  窗外月色温柔,室内相拥的两人,在经历了一场由误解和敏感引发的风波后,心贴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近。

  龚俊想,或许在严谨的科学和高效的逻辑之外,他还需要学习更多关于“情感表达”的功课。而张哲瀚也明白了,有些伤痕需要时间和更多的安全感来抚平,信任与沟通,永远是维系感情最坚固的桥梁。

  至于“太行山”的威严?早在某人哭成泪人、被他打横抱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化为了绕指柔。而这份独属于家的温柔,远比任何冷硬的形象,都更让人心动和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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