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远的声音,像一口沉钟,在问心斋内轰然作响。
“写这篇策论的人。”
“现在,再何处?”
那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激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宁修远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
即便是面对朝堂最棘手的政敌,面对皇帝最严厉的诘问,父亲也永远是云淡风轻 智珠在握的样子。
可现在。
为了一篇策论。
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寒门小子,他尽然……
所有视线都钉在了宁晚晚身上。
宁晚晚心里明白,摊牌的时候到了。
她的赌局,到了最后一步。
输赢,就在父亲的一念之间。
她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对着父亲,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
“扑通”。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父亲!”
她抬起头,眼里以经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女儿有罪,女儿欺瞒了父亲和兄长。”
这一跪,这一声,让整个书房针落可闻。
宁修远的脸色“唰”的白了。
“晚晚,你……”
他想说什么,却被宁相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宁知远没有让她起来。
他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看着她单薄的身形,眼神锐利如鹰。
“说。”
一个字。
压力却沉甸甸的。
宁晚晚稳住心神,将那晚在茶寮对谢远说的话,以及这三天的谋划,全都说了出来。
从她在街上初遇那个被欺凌的少年。
看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眼神却依旧清亮,不堕其志。
她不忍其才华埋没,数次接济。
再到兄长为了她的名声,给了谢远一百两银子,要将他永远赶出京城。
听到这里时,宁修远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耳根都烧了起来。
是羞愧,也是难堪。
宁晚晚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继续往下说。
“女儿当时与兄长争执,口不择言,顶撞了兄长。”
“可女儿当时只有一个念头。”
“像谢远那样的才华,若因为我们相府的傲慢和偏见,就此潦倒一生,甚至死在离京的路上,那我们,与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女儿情急之下,才私自跑出府,在南城门外,截住了他。”
“女儿向他许诺,给他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女儿必定会让父亲看到他的才华,让他堂堂正正的,走进我们相府的大门。”
“这篇策论,就是我们之间的赌约。”
“今日,便是第三天。”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整个问心斋,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宁晚晚这番话,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私会外男。
夜奔出府。
许下赌约。
任何一件事,都足以让一个大家闺秀,身败名裂。
可她就这么做了。
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
“你你简直是疯了!”
宁修远终于忍不住,气得浑身发抖。
“父亲!妹妹她年幼无知,被奸人蒙骗!您千万不要信她!为了一个身份卑贱的外室子,她……”
“住口!”
宁相一声怒喝,打断了宁修远。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宁晚晚。
那目光里,有震惊 愤怒 还有不解。
但更多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赏。
他从这个任性的女儿身上,看到了一种魄力。
一种为了惜才,敢冲破世俗,敢顶撞兄长,敢将自己置于险地的魄力。
更看到了她为此设下的缜密布局。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宁晚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心全是冷汗。
她是不是,赌得太大了?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宁相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值得吗?”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野小子,堵上你自己的名节,堵上相府的清誉。”
“值得吗?”
这个问题,像一座山压了下来。
宁晚晚却挺直了脊梁,迎着父亲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值得!”
“父亲,女儿不懂什么门第之见,也不懂什么士庶之别。”
“女儿只知道,那篇策论,能解南境水患,能救万千灾民,能为我朝,省下百万军费。”
“女儿只知道,我朝若因偏见,而错失此等匡世之才,是国家的损失,是百姓的不幸!”
她抬高了声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没有落下。
“女儿今日,不是在为自己求情。”
“也不是在为谢远求情。”
“女儿,是在为我大周,求一位栋梁之才!”
“若父亲也认为他是未经雕琢的璞玉,那女儿恳请父亲,为国惜才!”
“为国惜才!”
最后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的劈在了宁知远的心上。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清澈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
笑声发自肺腑,畅快淋漓。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为国惜才’!”
他站起身,走到宁晚晚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我的女儿,长大了。”
他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转身,目光扫过满堂噤若寒蝉的子侄,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宁修远身上。
“修远。”
“……儿子在。”
“你自诩状元之才,却险些让一颗明珠,永远埋于泥沙。”
“你妹妹一介女流,却有你没有的胸襟和魄力。”
“你,可知错?”
宁修远浑身一颤,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儿子知错。”
宁相没有再看他。
他重新拿起那份策论,目光中的灼热,几乎要将那薄薄的草纸点燃。
璞玉?
这哪里是璞玉。
这分明是一柄已然出鞘的神兵。
镇国公府的外室子又如何?
与镇国公府交恶又如何?
他宁知远戎马一生,宦海沉浮数十载,难道连一个真正的人才,都护不住吗?
想到这里,他胸中豪气顿生,猛的一拍桌案。
“来人!”
管家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相爷!”
宁相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相府。
“备车。”
“持我相府名帖,去城南悦来客栈,接人。”
他顿了顿,目光威严,扫视全场。
“就说,我宁知远,要亲自见他。”
“我相府的门,还容得下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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