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温言在昏沉中被一阵细密的疼痛唤醒。
腹部的坠胀感并未完全消失,手腕上也传来清创后药水的冰凉触感。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惨白的天花板,以及悬挂在头顶的输液瓶。
他微微偏头,视线有些模糊,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站在窗边的那个高大背影。
景煜站在那里。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孤寂。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窗外无边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温言的心轻轻一颤。
他救他出来然后一直在这没有离开。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惶恐淹没。他想起了在仓库里,他那句冰冷的质问——“你就这么会惹麻烦?”
是啊,他总是给他添麻烦。
温言悄悄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怕多看一秒,那点可怜的暖意就会消失,也怕惊扰了那片沉默的、似乎蕴藏着风暴的领域。
他轻轻动了动被纱布包裹的手腕,刺痛感让他微微蹙眉,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
宝宝似乎也安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被父亲强大的信息素暂时安抚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裴肆。
他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儒雅的脸上带着医生特有的严谨,但看向温言时,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担忧。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窗边的景煜时,那份担忧迅速被一种克制的冷硬所取代。
景煜在听到开门声时便转过了身。两个Alpha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没有任何言语,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碰撞。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紧绷。
裴肆的信息素是清冽的消毒水混合着雪松的味道,冷静而克制。
但此刻,这味道在景煜那霸道浓烈的白酒信息素面前,显得势单力薄。
然而,裴肆并没有退缩,他径直走向病床,无视了景煜那几乎能冻伤人的目光。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裴肆在温言床边停下,声音刻意放得平缓,一边拿起床尾的病历夹记录着。
温言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好多了,谢谢裴医生。”他不敢多说话,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引发更可怕的冲突。
裴肆点了点头,进行了一些常规检查,听胎心、量血压。
当他冰凉的听诊器头触碰到温言腹部皮肤时,温言敏感地瑟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窗边的景煜眸色骤然一沉,周身的气息更冷了几分。
检查完毕,裴肆直起身,终于正面看向景煜,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景先生,我们需要谈谈温言的情况。”
景煜没说话,只是迈开长腿,走到了病床另一侧,与裴肆隔着病床对峙。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裴肆,眼神里是全然的审视与不悦。
裴肆无视他的压迫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开口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病房,也一字不落地钻进了温言的耳朵里。
“温先生这次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和Alpha恶意信息素的冲击,有轻微的动产迹象。虽然暂时稳定住了,但他的身体状况,我之前就跟你强调过,非常不乐观。”
温言的心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裴肆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温言心上:“他生殖腔位置靠后,胎儿本身对顶级Alpha信息素的需求就远超普通Omega。之前信息素长期匮乏,胎儿能保住已经是奇迹。现在孕期进入后期,负担越来越重,他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景煜:“如果得不到完全且稳定的标记,通过标记建立最深层次的信息素链接,来持续不断地为他和胎儿提供最强效的安抚与支撑,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
裴肆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医者的宣判:
“他绝对撑不到足月生产。就算勉强撑到,生产过程中一旦发生任何意外,比如大出血或者信息素枯竭导致的宫缩无力,结果都只会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个沉重的停顿,比任何直白的话语都更具杀伤力。
一尸两命。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温言脑海中炸开。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他原来……已经走到了这样的绝境吗?没有了景煜的标记,他和宝宝都活不下去?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看向景煜,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乞求和无助的泪水。
景煜的眉头紧紧锁着,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裴肆的话无疑是对他权威的挑战,也是对他作为一个Alpha、一个“丈夫”(尽管他并不承认)责任的赤裸拷问。他讨厌这种被逼迫、被指责的感觉,更讨厌裴肆看着温言时,那掩饰不住的关切眼神。
“这是你作为一个医生,该对病人家属说的话?”景煜的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带着明显的怒意。
裴肆毫不退让:“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景先生,如果你还想保住他和孩子,这是唯一,且必须立刻提上日程的方案。否则,任何药物和治疗都只是杯水车薪。”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两个强大的Alpha无声地对峙着,信息素在空气中激烈地碰撞、绞杀。温言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肚子也隐隐传来不适感。
最终,景煜移开了目光,落在了温言那张泪痕交错、写满恐惧和乞求的脸上。
他看到omega单薄的身体在宽大病号服下细微的颤抖,看到他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怯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他的依赖。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烦躁、愤怒、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烦躁于温言总能把他置于这种被动的境地,愤怒于裴肆的越界和温言与他的“过往”,但心底那丝陌生的抽痛,却让他无法像以往那样,说出更伤人的话。
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门在他身后被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昭示着主人极差的心情。
他……走了。
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温言眼中刚刚因为裴肆那番“必须标记”的话而升起的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随着那声摔门巨响,彻底碎裂了。
他不愿意。
即使知道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攸关,他也不愿意标记他。
是啊,他怎么会愿意呢?他恨他,怀疑他,觉得他肚子里是别人的孩子。一个连信任都没有的人,怎么会愿意给予标记这种代表绝对占有和承诺的纽带?
温言闭上了眼睛,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寂静。
裴肆看着温言绝望的样子,拳头紧紧握起,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温言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声音低沉而带着歉意:“对不起,温言,我……”
“不关你的事,裴医生。”温言打断他,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告诉我实话。”至少,让他死也死得明白。
他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枕头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被子下的手,紧紧护着肚子里的孩子,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景煜的离开,和裴肆的宣判,像两把冰冷的锁,将他彻底囚禁在了绝望的牢笼里。他看不到出路,也……不再敢奢求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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