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虚实

“一个王府弃子，也配？”

那声音，冰冷，漠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像一盆掺着冰碴的污水，兜头泼下。

肖战猛地抬头，撞进王一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里面没有戏谑，没有伪装，只有纯粹的、淬了毒的厌弃，仿佛在看什么粘在鞋底甩不掉的污秽。

真太监脸上那点虚伪的笑僵住了，似乎也没料到这位质子如此不留情面，直接撕破脸皮。他干笑了两声，眼神却在肖战和王一博之间来回逡巡，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肖战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难堪和……被当众剥开所有尊严的屈辱。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那冰冷的视线冻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一博却已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脏，只对着那太监，语气疏淡却不容置疑：“公公旨意既已传到，就请回吧。本质子这里，容不下闲杂人等。”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太监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挤出个更难看的笑，拂尘一甩：“既如此，杂家告退。”他意味深长地瞥了肖战一眼，带着那几个真内侍转身离去。

偏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

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肖战还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抬头欲言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羞辱感后知后觉地漫上来，淹没了四肢百骸，让他浑身细细地发抖。

他看着王一博。那人已经转回身，重新面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冷硬疏离的背影，仿佛刚才那句能将人剐心剔骨的话，不过是随口拂去的一粒尘埃。

为什么？

就算要撇清关系，就算要做给那太监看，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王……”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王一博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肖战盯着那背影，胸口堵得发痛，那点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和疑惑混合着难堪再次冒头，不管不顾地冲口而出：“你刚才……”

就在他话音刚起的瞬间，背对着他的王一博，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动作，像是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又迅速松开。

但肖战看得清清楚楚。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清淡药味，极快地掠过他的鼻尖，又瞬间被室内冰冷的空气稀释、掩盖。

是昨天……王一博扔给他的那罐伤药的味道。

肖战猛地顿住，所有冲到嘴边的质问和委屈瞬间卡壳。

他瞳孔微微收缩，看着那只迅速恢复自然的手，又看向那个纹丝不动的、写满拒绝和冷漠的背影。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劈开混乱的思绪——

他在做戏？

刚才那极致的羞辱和冷漠，是演给那太监看的？

那这伤药的味道……是巧合？还是……

肖战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却带着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湍急。他闭上嘴，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试图从那冷硬的线条里分辨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没有破绽。

王一博就像一座真正的冰雕，隔绝了所有情绪和温度。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肖战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无比漫长。

王一博终于动了一下。他极轻微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扫了肖战一眼。

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残留的冰寒。

但在那冰层的最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难以捕捉的……催促？

快滚。

肖战读懂了。

他喉咙发紧，最后看了一眼那背影，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冷风扑面而来，吹在他滚烫的脸上，激起一阵战栗。

他踉跄着跑出质子府，跑过那条冷清的街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混乱地撞击着。

羞辱感并未完全消退，但已经被更汹涌的惊疑不定覆盖。

他冲回燕王府西偏院那间破屋，反手死死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手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卷明黄圣旨的触感，冰冷又滚烫。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王一博那句“也配？”，回放着他那只微动的手，回放着那缕转瞬即逝的药味，回放着他最后那个冰冷的、却暗含催促的眼神。

真假虚实，像一团浓雾将他紧紧裹住。

他抬起颤抖的手，慢慢摸向自己依旧闷痛的胸口。

那里，因为刚才剧烈的奔跑和情绪起伏，心跳快得失常。

而这一次，在这失控的悸动之下，他似乎隐隐感觉到……另一道频率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压抑的律动，来自极遥远的地方，透过某种无法言说的诡异连接，微弱地、持续地……共振。

像黑暗中锁链拖行的细响，捆缚着两颗被迫相邻、却充满杀意和猜忌的心脏。

扑通。

扑通。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