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只有一盏台灯在深沉的昏暗中孤零零地亮着,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投下一圈温暖却孤立的光晕。
许眠坐在光晕中心,指尖快速敲击键盘,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如同精密仪器的节拍。屏幕上,是关于下周沙龙的最后调整意见,发给李师兄的邮件已经起草完毕。晨光初露,他喜欢利用这段头脑最清醒的时间处理核心工作。
按下发送键,他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天际线上。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盈着他——忙碌,却充满希望。慈善晚宴的成功和陈总的邀约,像一剂强心针,让他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更加坚定。
然而,这种平静的充实感,在时钟指针滑向上午十点时,被第一通不寻常的电话打破了。
来电显示是李师兄。许眠接起电话,语气轻松:“师兄,早。邮件收到了吗?”
电话那头的李师兄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和一种难以掩饰的尴尬:“许眠啊,邮件收到了,内容很好,但是……有个情况得跟你说一下。”
许眠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怎么了?”
“就是……之前谈得八九不离十的那几家赞助商,锐科、明德还有华晟,”李师兄的声音干涩,“今天一上班,像是约好了一样,先后打来电话。说辞都差不多,什么‘总部预算突然收紧’、‘需要重新评估市场投放策略’、‘暂时无法推进合作’……反正,都黄了。”
许眠的心微微往下一沉,但还能保持镇定:“没关系师兄,赞助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本来也只是锦上添花。沙龙的核心是内容,内容过硬就不怕。”
“话是这么说,但这巧合也太……”李师兄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我在这行这么多年,直觉告诉我这事儿有点不对劲。你最近……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没有啊。”许眠下意识地否认,但心里那根弦已经被拨动了。
刚结束和李师兄的通话,还没等他细想,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安和医疗集团那个项目的对接经理,姓王。之前几次沟通,这位王经理态度一直很热情客气。
但今天,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异常公事公办,甚至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疏离和挑剔:
“许先生,打扰了。关于项目第二阶段方案的推进,董事会这边经过再次评估,提出了一些新的……嗯,建议和要求。”
许眠握紧了手机:“您请说。”
“他们认为,您上一版提交的关于投入产出比的测算模型,颗粒度不够,缺乏足够的数据支撑和敏感性分析,显得不够……精准和具有说服力。”王经理的语调平板无波,“董事会希望您能在一周内,重新提交一份更详尽的财务评估报告。必须包含所有潜在风险的量化分析,以及对应的具体应对策略。否则,项目后续资金的审批和拨付流程,可能不得不暂缓。”
要求苛刻得近乎刁难,时间期限也压得令人窒息。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项目沟通流程。许眠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怒意,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好的,王经理,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按董事会的要求补充提交材料。”
挂了电话,书房里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阳光已经完全照亮了房间,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接连两通电话,像两把精心校准过的冰锥,精准地刺入他事业刚刚起步最脆弱的环节。
不是巧合。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坐在椅子上,试图理清思绪,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缓缓施压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令人窒息。
他没有立刻去找沈聿修。一种倔强和不愿事事依赖的心理让他选择了沉默。他试图自己寻找原因——是他在哪个环节出了致命的纰漏?还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个关键人物?
下午,当那种被窥视、被针对的感觉几乎要达到顶峰时,一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行,辗转通过加密通讯软件发来一条语焉不详的消息:
“许老师,冒昧问一下,最近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什么人了?圈子里一些小道消息传得有点歪,都是关于你专业能力和之前项目操守的……听起来有鼻子有眼,但细究起来又没什么实据。你最近多注意点。”
没有具体内容,没有指名道姓,只有阴冷的暗示和弥漫的毒雾。
许眠盯着屏幕上那行字,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慢慢变冷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破灭。他几乎可以肯定,有一只看不见却力量巨大的手,正在幕后悄无声息地编织一张网,目的不仅仅是阻碍他的发展,更是要系统地玷污他刚刚积累起来的专业声誉,将他彻底按死在这潭水里。
谁会这么做?谁又有这样的能量和动机?
答案像冰冷的毒蛇,缓缓从心底最不愿触及的角落抬起头来。
晚些时候,玄关处传来指纹锁开启的轻微声响。沈聿修回来了。他脱下剪裁完美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眉宇间带着一丝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但在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神情有些怔忪的许眠时,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倦意立刻被关切取代。
“怎么坐在这里?”他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许眠的额头,指尖温暖,“脸色不太好。累了?”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心。
许眠抬起头,看着沈聿修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所有强撑的镇定在这一刻几乎土崩瓦解。犹豫只持续了几秒,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独自承受这令人窒息的重压。
他将今天接到的两个异常电话,以及那条来自同行的、充满警告意味的信息,尽可能客观、冷静地复述了一遍,没有加入过多个人情绪和猜测,只是陈述事实,包括自己关于“不是巧合”的判断。
随着他的叙述,沈聿修脸上的柔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冻结。他没有立刻发作,没有愤怒的质问,只是眼神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冷,像数九寒天里冰封的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蕴藏着可怕的能量。
“我知道了。”听完所有,沈聿修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任何波澜,却让周围的空气都骤然降了几度。
他拿出手机,没有避开许眠,但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径直走到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拨通了一个号码。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骇人的冰冷压迫感。
许眠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听到几个极其简短、冰冷的短语断断续续传来:“……查清楚……今天之内……所有源头……关联方……一个不漏……我要确切名字……”
每一个词都像冰珠砸在地面,不带一丝感情,只有绝对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电话很快挂断。沈聿修依旧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繁华却冰冷的城市丛林,良久没有动。几分钟后,他才缓缓转过身,走到许眠面前。
他的步伐沉稳,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他双手用力按住许眠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他感到疼痛,目光如炬,牢牢锁住他,不容置疑地看进他眼底: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他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钉入木板的钉子,斩钉截铁,“你什么都不用管,听见了吗?正常工作,该做什么做什么。沙龙照常准备,报告按要求写。一切,照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专断的强势和保护欲。那是在他们关系逐渐走向平等、融洽之后,许眠已经很少感受到的、属于“沈总”的、绝对掌控的一面。
许眠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可以一起面对,不想完全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但对上沈聿修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翻涌着冰冷怒意和某种被触犯逆鳞的狠厉眼眸时,他将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一次,不一样。这不再仅仅是针对他个人的打压,更是对沈聿修底线的公然挑衅和践踏。
“好。”最终,他点了点头,选择完全信任。
沈聿修的脸色稍缓,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重重的、带着安抚和绝对占有意味的吻:“别担心,没人能动你。任何人都不行。”
接下来的两天,表面风平浪静。许眠依言,努力维持着一切如常的假象。他按时去李师兄的工作室讨论沙龙细节,虽然赞助没了,规模不得不缩小;他熬夜修改安和项目的补充报告,面对那些刁难性的要求;他依旧与陈总那边保持着积极而专业的沟通。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了。某些同行看他的眼神多了探究和微妙的距离感;李师兄眉间的愁绪更深了;安和那个王经理的电话越来越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冰冷刺骨,一点点漫过脚踝,企图将他吞噬。但他没有退缩。他想起沈聿修的话——“正常工作,一切照旧”。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坚定的抗争。
第三天晚上,沈聿修回来得特别晚。已近午夜,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和室外夜风的寒凉。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书房或者换衣服,而是径直走到客厅。
许眠正窝在沙发里看资料,实际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听到声响,他抬起头。
沈聿修在他身边坐下,沙发微微下陷。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鏖战。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刀,仿佛所有疲惫都无法掩盖其下的冰冷锋芒和……一丝深藏的失望。
“是母亲。”沈聿修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没有看许眠,目光落在对面墙壁上抽象画的某一笔浓重色彩上,眼神没有焦距。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从他口中得到证实,许眠的心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沉甸甸地发痛。
“她没亲自出面。”沈聿修继续道,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像是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商业案例,“通过几家与沈氏有深度合作、或有求于沈氏的关联公司,施加了压力。赞助撤销,项目刁难,还有那些阴沟里的流言……源头都指向她。”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看向许眠,眼神复杂,那里面翻涌着愤怒、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她认为,只要让你的路走得足够艰难,让你处处碰壁,让你意识到离开我的庇护就寸步难行,你就会知难而退。或者……我会因为你的‘无能’和带来的‘麻烦’而逐渐失去耐心,最终厌倦。”
许眠握紧了手中的资料纸页,指尖用力到泛白。他感到一种荒谬而冰凉的愤怒,还有一丝为沈聿修感到的悲哀。原来在某些人眼里,真挚的情感可以如此轻易地被算计、被利用,被当作可以随意摆布的筹码。
“你……”许眠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干涩,“你是怎么处理的?”
沈聿修嘴角勾起一个极冷、极淡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我让周谨截断了那几家公司与沈氏未来三个季度的所有新增合作意向,无限期搁置现有谈判。亲自打电话给安和的董事长,‘请教’了一下他们董事会突然变更项目评审标准的深层原因,并表示沈氏会高度关注此项目的‘公平性’。”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至于那些管不住嘴巴、散播谣言的……他们会收到沈氏集团法务部负责人亲自签发的律师函,指控其商业诽谤,要求公开道歉并赔偿名誉损失。”
他的反击精准、迅速、狠辣,毫不留情,完全符合他商界“冷面阎王”的作风。这是在用最明确无误的方式划下红线,宣告他的逆鳞所在,不容触碰。
许眠怔怔地看着他。他知道,沈聿修这样做,意味着什么——这几乎是公开与他母亲唱反调,不惜损害沈氏自身的部分短期商业利益,甚至可能引发家族内部的震荡。
“值得吗?”许眠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了我,和你母亲闹到这一步……”
“没有值不值得。”沈聿修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目光如磐石般牢牢锁住他,“只有必须。她触碰了我的底线。你,就是我的底线。”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许眠微凉的手,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疼,仿佛要通过这种紧密的接触,将他内心的决绝和力量传递过去:“她低估了我,更低估了你。她以为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就能让你退缩,或者让我动摇。她大错特错。”
“许眠,”他叫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郑重起誓,掷地有声,“我要你不仅不要退缩,还要做得比之前更漂亮、更出色。李师兄沙龙的所有费用,我来出,但必须以你个人工作室的名义进行捐赠和宣传。安和的那份报告,我让周谨协调集团最顶尖的分析师团队协助你,做到无懈可击,让他们挑不出任何毛病!陈总那边的项目,你要投入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把它做成行业内的标杆案例!”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强大的、几乎蛮横的力量。这不是简单的保护,而是全方位的武装和支持。他要将对方射来的所有冷箭和污泥,都淬炼成许眠向上攀登的阶梯和铠甲。
“我要让所有人看清楚,你许眠能站在那里,靠的是你自己实打实的本事和才华!而我沈聿修站在你身边,”他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带着无比的骄傲和绝对的占有,“是因为你值得,因为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后盾,你的底气,但你永远是那个冲锋陷阵的将军!”
许眠看着他,看着这个为自己披荆斩棘、不惜与至亲对抗、却又要将他推向更高处的男人,胸腔里被一种滚烫而澎湃的洪流彻底淹没,冲击得他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不仅仅是感动,更是一种被全然信任、被深刻理解、被全力托举的震撼力量。
先前所有的委屈、不安、愤怒,在这一刻奇异地平复了,转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勇气和并肩作战的豪情。
他反手紧紧回握住沈聿修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迎上他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却又无比灼热的眼眸,清晰而坚定地,一字一句地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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