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捐银

金銮大殿上，晨光穿过雕花长窗，在汉白玉地砖上投下斑驳光影。

左都御史霍大人身着绯红官袍，迈步出列，双手捧着弹劾折子高声道：“臣弹劾江丞相、沈国公教子不严，纵容纨绔当街聚赌！据查，赌资高达十万两有余！”

江丞相，沈国公闻言皆是一愣，脸色缓缓沉了下去。

皇帝身旁的大总管魏德全立刻躬身上前，双手接过霍大人递来的奏折，呈递至皇帝手中。

王昱缓缓打开奏折，他淡漠地从上至下扫过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弹劾文字，余光不经意瞥向殿下站着的王一博，心下了然，必然是皇弟的手笔，难怪这霍大人比平日里声音都洪亮了许多。

昨天朱雀街闹那么大动静早有暗卫详报入宫，公主殿下当众栽了跟头，他这位皇弟难得护了个短，倒也挺有趣。

霍大人字字如刀：“赌石坊乃市井之地，平日小赌怡情，当个乐子也就罢了。可他们皆是朝中重臣之子，输赢金额竟然高达十万余两，够边关将士半冬的军饷！此等奢靡行径，败坏朝纲，恳请皇上严惩！”

王昱合上奏折，“两位爱卿可有话说！”

沈国公和江丞相同时出列，可还不等开口，就被兵部尚书抢了先。

“圣上，微臣有话要说！”

“李爱卿？你要说什么？此事与你们兵部可无关！”

李尚书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眉开眼笑，“启禀陛下！微臣有本要奏！昨夜兵部收到沈国公府与江丞相府联名呈递的捐银文书，共计十万两白银！今年军营冬日的军饷有着落了！因此，微臣请圣上嘉奖沈国公与丞相大人！”

“当真？”王昱坐直身子，声音里透出几分真切的惊喜：“沈爱卿与江相如此家国大义！十万两，正好补上边关缺额！有这好事怎么不早说？两位爱卿乃我朝肱骨，有你们是百姓之幸啊！”

昨夜在御书房他还在担心马上入冬了，边关将士的冬粮却还没有着落，今年是大灾年，百姓们收成锐减，粮食短缺到了极点，缴不上税银，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军饷，没想到今日朝上竟然这么轻易的解决了，瞬间解了他的心头大患。

殿下的沈国公与江丞相闻言大惊，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茫然。

天老爷，这事他们也是才听说啊！刚刚差点就要被弹劾，现在怎么突然又变成了肱骨之臣？捐银，还是十万两，怕是把丞相府和国公府加起来也收罗不出十万两白银吧！这个功劳着实不敢冒领。

江丞相拍了拍胸口，年纪大了，还真是受不了刺激。

霍大人攒了一早的弹劾言辞卡在喉间，他余光瞥见殿侧端立的王一博，那人广袖垂落似闲云，似乎根本无心朝堂的事。

霍大人赶忙乖觉的闭上了嘴，罢了，这还弹劾什么？还是军饷重要啊！再弹劾，满朝恐怕都要围攻他了。

能解决边关大事，王一博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他更好奇，这捐银的主意谁想的，沈徊和江越凡都是凉都出了名的纨绔，整日只知斗鸡走马，不添乱就不错了，绝对不可能会想到捐银，难不成是沈铎？

散了朝，宫门口的汉白玉阶前，沈徊攥着袖口来回踱步，时不时踮脚张望。肖战蹲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捅着石阶上，偶尔爬过的一两只蚂蚁。

三三两两的朝臣走出宫门，沈徊一眼就看见了自家父亲，他连忙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蹲在一旁的小奴才，“快，我爹散朝了！”

肖战立刻站起身，朝着沈国公迎了上去。

宫门口全是朝臣，肖战规规矩矩的朝着沈国公跪了下去，额头抵着石板，语气欢快：“奴才来接国公爷回府！”

沈国公强压着嘴角，“起来吧！”

肖战起身后，蹦跳着扯住沈国公的袖子，“国公爷！您有没有被皇上当众嘉奖呀？”

沈国公板起脸，犀利的目光直戳戳钉住沈徊，又抬手“咚”地敲了下肖战毛茸茸的脑袋：“嘉奖？老子是被弹劾！”

肖战立刻瞪圆了眼睛，“不对呀！我们给兵部捐了十万两银子呢，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大人说一定会向圣上上奏嘉奖的……这人怎么还骗人呢！”

沈国公实在没憋住哈哈大笑起来，在肖战的小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果然是你这小家伙的主意！李大人堂堂兵部尚书怎么可能骗人……原本是要弹劾的，但我们帮着填补边关军饷缺口，皇上龙颜大悦，这罚就变成奖了！”

肖战眨了眨大眼睛，回头朝着沈徊得意的笑，“怎么样，我就说了我这个办法管用？”

沈徊见父亲露出笑颜，才敢慢吞吞走到父亲面前，“父亲，对不起，都是儿子不好，连累您被弹劾……下回再也不敢了！”

沈国公抬手掸了掸儿子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罢了，今天的事也算因祸得福，军饷之事关乎社稷，既然解决了，便先不与你计较。回府去，今日难得高兴，随为父好好饮上几杯！”

沈徊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自己竟头一回没挨父亲的骂！这种感觉也太好了，比赌马赌赢了还要痛快百倍。

沈徊是沈国公酒后乱性跟一个婢女生下的孩子，生母难产离世后，他自幼便被弃于下人房中，在粗使丫鬟的照拂下艰难长大。

直到十二岁那年，在自己宴会上被世家子弟围嘲是“野种”，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跑出来替他骂跑了欺负他的人，这才让父亲和嫡母注意到了他这个庶子，日子才慢慢好了起来，而那个小男孩就是肖战。

父亲对他向来严苛，嫡母虽维持体面礼数，却始终隔着一层疏离。府里跟他最亲的人，除了长兄长姐就是肖战了。

他昨天被北辰王好一通敲打，步步紧逼地质问肖战身上的秘密。他当然打死也不会说，事实他也确实不知道，肖战身上有什么秘密。

北辰王说会在第二日朝会弹劾父亲，他吓得魂飞魄散，父亲一定会打死他的。

一回府，肖战就瞧出他魂不守舍，他只能和盘托出。肖战也急的不得了，拉着他来找长兄出主意，可长兄表示他也没办法，只说寻常法子难消灾。

最后还是肖战提出把钱捐了算了，兄长眼眸一亮，立刻建议捐给兵部，说是边关正缺钱，这才有了今日之喜。

沈徊看着在父亲身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的小奴才，宠溺地笑了笑，要是他喜欢的人不是兄长就好了。

沈国公府的马车渐渐远去，王一博自宫门阴影处缓步而出。

展恭惊讶的说道：“王爷，没想到，竟是那小奴才出的主意。”

王一博负手轻笑，“不论这小奴才打什么主意，能有这份心意，倒也着实难得。”他忽而回首，大红色官袍掠过青石阶：“那套流霞披风取出来了吗？”

展恭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取是取出来了……但魏总管说那是圣上给贵妃娘娘准备的！”

王一博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头，“无妨，贵妃大度，不会计较的！备车，去公主府！”

“是！”

后来宫里传出来……贵妃将皇上关在宫外半个月，愣是没让人踏进一步。

丞相府。

江丞相踏入府门的脚步格外轻快，他刚摘下腰间鱼袋，便高声唤来管家：“去！请夫人与大少爷来前厅！”

于姨娘听闻江丞相回府，早早就来前厅迎接了，“老爷今日这般欢喜，可是朝堂上又得了什么赏赐？”

“赏赐算什么，这可是咱们江府近几年最大的好事！”

于姨娘抿着胭脂色的唇瓣，“那要不要把昭儿从学院叫回来！”

江越昭是于姨娘的儿子。

“不用，让他好好读书！跟他没关系！”

于姨娘不悦的蹙起了眉头。

丞相夫人杜氏领着儿子江越凡走了进来，江越凡心下忐忑，青玉冠下的面容都有些微微发白，生怕父亲找他说昨日的事。

“老爷！”

“父亲！姨娘！”

“越凡来得正好！”江丞相走过去一把攥住大儿子的手腕，“昨日你们在赌石坊可是赢了十万两白银？”

江越凡膝盖一软几乎跪下去，完了，果然是赌石坊的事。

“父亲……儿子……”

江丞相突然重重拍了江越凡的肩头，“真是爹的好儿子，太给爹长脸了！臭小子，怎么不早点告诉爹？”

“啊……”江越凡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老爷，凡儿这是做了什么呀？让您这么高兴！”杜氏也一脸茫然，但是知道准是大好事。

“今天兵部上书，说这小子和沈国公家那个二小子，一起联名捐银……捐了整整十万两呢？”

杜氏和于姨娘同时瞪大眼睛。

“十万两？老天爷！凡儿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江越凡顾不上回答母亲的问话，朝着父亲追问道：“爹，您是说兵部尚书说我和沈家二公子联合捐银十万两？”

“那还有假！”江丞相大笑，“捐银的文书我都看见了，皇上正为这事发愁呢！你这一捐就是十万两，可是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我儿真是长大了！”

杜氏激动的双手合十，眼角泛起泪光，连声念佛：“阿弥陀佛，这可是天大的善事！凡儿此事做的好呀！”

江越凡长长松了口气，腰杆挺的都比平日直了，眼中光芒大盛，“父亲说过，国家危难之际，我等自当尽绵薄之力！”

江丞相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眼里全是欣慰，“好！这才是我沈魏的儿子！”

要说捐银这事，一捐还是十万两，身为丞相的他是想都不敢想，别说整个丞相府库银加起来都凑不出这数目，即便能拿得出，平白无故捐出这般巨款，说不得就要被百姓指着脊梁骨骂丞相府贪墨军饷、中饱私囊，简直是费力不讨好。可如今儿子这银子是从赌石坊赢来的，来路清清白白，更何况那赌石坊本就是大夏朝廷所设，赢的是他国商贾的钱财，最后用来充作边关军饷，这等妙招，当真是绝了！

于姨娘脸色铁青，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看着江越凡在父亲面前昂首挺胸的模样，气得直咬牙，真可恨！怎么就让这对母子出了这么大的风头。

夜里，江越凡敲响母亲的门，将昨天发生在赌石坊的事全都告诉了娘亲。

杜夫人惊讶的说：“你是说那银钱你已经明确拒绝不要了，给了沈大公子身边那个小奴才，但是他们家捐银的时候还是把你给带上了！”

江越凡点了点头，“娘，那么多钱，我哪敢要啊！沈家估计也是不敢要，才捐了……只是儿子没想到他们还加上了我！”

“这……这对咱们可是大恩啊！有这件事，够我们母子以后在丞相府横着走了，凡儿，你说的那个小奴才，当真有那么大本事？”

江越凡重重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那……不如娘明日就去国公府提亲，给你娶回来如何？”

江越凡拉住母亲的衣袖，“娘，您是高兴的昏了头啦……那小奴才可是人家沈铎的人！”

“那有什么，娘告诉你，以后你就日日往那小奴才跟前凑……”

这一夜，杜氏母子秉烛长谈，直至更深露重才各自回房。江越凡眉眼舒展，杜氏眼角的细纹里都浸着笑意。自于姨娘入府后，已许久未曾有过这般畅快的时光了。

窗外竹影婆娑，将暖黄的灯火映得微微摇曳，江越凡想，或许娘亲说得对，自己应该去争取一下肖战的。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