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碎片像枯叶般散落在污水里,被一只匆匆路过的脚踏过,碾入泥泞,再无痕迹。
陈默缓缓站起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广告牌铁皮,仰起头。城市边缘浑浊的天空被霓虹染成一片病态的红紫色,看不到星光。冰冷的夜风灌进他单薄的衣领,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的、名为恨意的毒火。
二十四小时。
阿刀冰冷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那不是宽恕,是缓刑。是龙哥和江临舟那类人,像猫戏弄耗子一样,施舍给他的、带着残忍玩味的一点时间。
他需要证据。能证明他“知道”些什么的证据。能暂时保住性命,甚至……能撬动那庞然大物的筹码。
可他有什么?
他一无所有。没有钱,没有势,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只有这条从死神手里偷来的、随时可能再次被夺走的命,和一股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的恨。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缕游魂,飘荡在灯火阑珊与肮脏阴影的交界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压榨着每一分潜力,试图从绝望的废墟里扒拉出一丝可能。
证据……证据……
江临舟……龙哥……“货”……
那些破碎的、模糊的信息碎片在他脑海里碰撞、重组。
突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像黑暗中划过的电光,骤然劈亮了他的思绪!
——那本诗集!林晚的那本诗集!
他记得,在那本写满了绝望和等待的诗集里,在那页写着“等一场不会来的春天”的旁边,除了她自己的批注,似乎……还有别的!
是很久以前,大概刚结婚不久,他无意中看到江临舟(那时他还会偶尔回家)拿着那本书,当时他脸上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烦躁的阴郁,用一支他常用的、笔尖极细的定制钢笔,在那一页的空白处,写下过什么!
当时他不敢问,甚至不敢多看,很快江临舟就扔下书离开了。那之后,他再也没见江临舟碰过那本书。他自己则像守护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样,将那个页面反复摩挲,试图从那冷硬的笔迹里解读出一丝温度,最终却只等到更深的绝望。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江临舟随手写下的、无关紧要的东西,甚至可能是写给某个他不知道的人的只言片语。那冰冷的笔迹像针一样刺伤他,让他后来几乎刻意回避去看那一页。
但现在想来……在那样的时间点,江临舟那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拿起一本他根本不屑一顾的诗集,并写下东西?
那会不会……根本不是随手的笔记?!
会不会是……某个需要临时记录、却又不能留在自己常用物品上的信息?!某个地址?代号?或者……密码?!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血液轰地冲上头顶!
那本诗集!现在在哪里?!
他猛地转身,朝着他最初醒来的那个方向——陈默租住的阁楼所在的区域,发足狂奔!
后腰的旧伤在奔跑中发出尖锐的刺痛,肺叶像要炸开,但他顾不上了!那本被他视为耻辱和痛苦象征、甚至不愿多看一眼的诗集,此刻却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
他必须拿到它!
阁楼肯定回不去了。房东早就清空了东西。那些东西……会被扔到哪里?垃圾站?废品回收点?
他冲回春风巷附近,像疯了一样,在深夜的街道和巷弄里穿梭,寻找着可能堆放垃圾的地方。
恶臭扑鼻的垃圾桶,他一个一个翻过去,不顾脏污和蠕动的蛆虫,双手被碎玻璃和尖锐物划破也毫无知觉。
没有!没有!
附近的垃圾集中点,他也找遍了。只有成堆的生活垃圾和废弃家具。
绝望再次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瘫坐在一个散发着馊臭的垃圾堆旁,汗水混着污垢从额角滑落,浑身脱力,剧烈地喘息。
难道……已经被运走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目光无意中扫过巷子最深处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附近住户准备卖给收废品的老旧纸板和报纸。
一堆……书?!
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双手颤抖着扒开那些废纸和纸板!
几本熟悉的、边缘磨损的旧课本映入眼帘!是陈默的书!还有……那个眼熟的、被扯坏了锁的旧铁皮盒子!
房东把这些东西当废品扔在这里了!
他疯了一样扑过去,双手在冰冷的书堆里疯狂翻找!数学书……语文书……英语练习册……
没有!没有那本诗集!
难道……已经被收走了?!
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一本硬壳封面的书!他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暗蓝色的封面,烫银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正是那本诗集!
他死死攥着那本书,像是攥着救命符,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哆哆嗦嗦地翻开书页,直接翻到记忆中的那一页!
“等一场不会来的春天,像等一个不会回头的人。”
林晚那行娟秀而绝望的批注还在旁边。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向页面的空白处——
在那里!
有一行极其冷硬、锐利的钢笔字迹!是江临舟的笔迹!他绝不会认错!
但那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地址或代号,而是一串毫无规律的、混杂着英文和数字的字符!
【K7-42T-11P-09R】
这……是什么?!
看起来像某种产品编号?代码?还是……密码?!
它的含义是什么?和江临舟的“货”有关吗?
陈默的心脏沉了下去。狂喜过后是更深的茫然。他看不懂这串字符代表什么。
但是——!
他猛地注意到,在这串字符的下方,还有两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清的墨点,像是钢笔短暂停顿留下的印记。而在那两个墨点对应的诗集正文的单词上,林晚当年用红笔极轻地划了淡淡的线。
那两个单词是:
“silent wharf” ——沉默的码头。
K7?码头编号?仓库编号?
一个模糊的猜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脑海!
江临舟当年写下的,很可能是一个临时记下的货物位置代码!而“沉默的码头”,或许是他下意识的联想,或者是对应某个特定地点的暗指?!
西港区!废弃的货运站!那个他曾经躲藏过的地方!那里就有废弃的码头和仓库编号!
巨大的激动和恐惧同时攫住了他!他像是抓住了高压电线,浑身都在过电般颤抖!
他猛地合上书,将它死死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转身就想朝西港区跑去!
但就在他冲出巷口的瞬间,一阵刺耳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几道刺目的车灯光束猛地扫了过来,照亮了他惊恐失措的脸!
“妈的!是那小子!果然还在附近!”一个熟悉的声音怒吼道!是阿彪的声音!
他们根本没给他二十四小时!他们一直在守株待兔!
陈默魂飞魄散,想也不想,扭头就往反方向的黑暗小巷里疯狂逃窜!
“追!别让他跑了!”阿彪的咆哮声和摩托车引擎的嘶吼在身后紧追不舍!
他拼命地跑,肺部火烧火燎,怀里的诗集像一块烙铁烫着他的胸口。他不能被抓到!他怀里的东西,可能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更可能是催命符!
他在迷宫般的小巷里亡命奔逃,身后的摩托车声和叫骂声如影随形,越来越近!
在一个岔路口,他猛地拐弯,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人!
“唔!”
两人同时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陈默头晕眼花,也顾不上看清对方,爬起来就想继续跑!
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冰冷而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攥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根本不像一个普通路人!
陈默惊恐地抬头——
撞倒他的人也正抬起头看他。
帽檐下,是一张极其苍白、甚至有些病态消瘦的年轻男人的脸。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点寒星,深处翻涌着某种极度压抑的、近乎疯狂的偏执和……一种让陈默莫名心悸的熟悉感。
那人看清陈默的脸时,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攥着他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勒得他骨头生疼。
“你……”那年轻男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急切和……激动?
就在这时,身后的摩托车声已经逼近巷口!
“在那儿!堵住他!”阿彪的吼声近在咫尺!
陈默吓得肝胆俱裂,拼命想挣脱那只手!
那年轻男人却猛地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拽!用一種近乎嘶吼的、破音的聲音對着追來的方向喊道:
“——他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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